卫青虽知她说的有理,此际感情却占了上风,几分负气地说道:“公主列出种种理由,只是想证明在下痴心妄想么?公主不必这般费神,青素来只将公主藏于方寸,不会使任何人知晓,以辱公主名声。”
“我几时取笑你是痴心妄想?!”平阳公主愠怒起来,说道,“若然如此,早在得你竹简时便可将你禀报皇帝送至廷尉府治罪,还会操心你的婚事,关心你的前程?还会知你另娶良人而大为恼怒?卫青,你今日说出这些的话,根本是没有一点心思,负我太深!”
卫青从未见她如此发作,心下一慌,但又听得她此话亦不是对他无情,不觉又是欢喜。
“公主,青一时失察说了这样的话,公主待我如何,岂真正不知?但公主,你忘记还有一事。”
平阳公主微怔,不知忘的是哪事,卫青却轻轻地说道:“列侯尚主。”
平阳公主不想他竟说破了,不觉惆怅失落,半晌伸出手轻轻地握他。
卫青抬起头来,他们之间这般的接触是从不曾有的,公主的手纤细,他伸手将她反握于手心,她沉默少许,又抽将出来。
平阳公望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去吧。”
卫青并不肯就此离去,说道:“公主,你……”
平阳公主起身站了起来,缓缓地行了几步,方才说道:“你我终是无缘,去吧,莫要误了你的前程。”
“公主……”
“难道你想要我做大长公主,你为董偃?”
大长公主即往昔的馆陶长公主,董偃乃是她的面首,卫青霎时了然她的心意,他虽恋慕极深,但若有辱她名声,是万不愿做的,虽满腹愁绪,只得将话咽入口中。
卫青在未央宫里与皇帝以及几位将军谈着紧急战事,匈奴人主动入侵上谷与渔阳两地,杀掉驻守那里的辽西太守,掳走渔阳二千余人,击败韩安国将军的军队,烧杀抢夺无所不做。
这让刘彻震怒,在宣室里重重拍案,紧盯着下面的几位将军,吩咐道:“卫青你亲率大军出而击之,从云中出,沿黄河北岸挺进。李息!你出兵代郡,两路夹击,务必将匈奴赶出上谷!”
“是!”李息将军应声而出。
刘彻又看着卫青说道:“此次出征,卫青你统率全军,所有将领归你指挥,听明白吗?去吧!”
“是!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卫青出列领命。
刘彻的话让殿内其他几位将军的情绪复杂,他们并不是认为卫青无能,他已打过两次的胜仗,但他这几年如此迅速地升迁,不免让人心里不服。
卫青领命而出,路上遇着公孙敖也准备出宫,便一同前行。
公孙敖自首次出征败了一仗,损折七千士兵后,刘彻暂时地将他搁到了一边,眼见卫青又将领兵作战,又是羡慕又是感叹道:“你这几年年年出征,杀得匈奴人尸横遍野,立得战功无数,再看看我,真是不堪提起啊!”
卫青淡淡一笑说道:“打仗是形势需要,不是好事,我倒宁愿匈奴人从此臣服我大汉,彼此久安,不起兵戈。”
“不起兵戈,又如何沙场立功呢?”公孙敖不以为意,笑一笑又说道,“我几乎忘了,你可不是以前的建章骑士了,姐姐是皇后,不立军功也……”
卫青目光一闪,看了好友一眼,说道:“公孙敖!你怎么又说这话,难道我们相交一场你还不了解我?”
“了解,了解,可我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公孙敖急忙地说道。
二人走出未央宫司马门,两家的车马备在那里,卫青正要上车,看见一身军服的李广将军从宫里出来,便停住脚步,恭敬地行礼道:“李将军!”
那李广是个中年汉子,相貌威武雄壮,见是卫青也懒懒地回礼道:“恭喜卫将军又出征立功了,哪像我等,只能在后方为你提供后援支持。”也不等答话,大剌剌地去了。
“真是,他总是这样子,卫青,也只有你容忍得了他!”公孙敖有些不满,说道:“如今你官衔远高于他,何必对他如此恭敬?”
卫青说道:“虽然如此,但李广将军英名远扬,武艺超群,是你我不能企及的。”
公孙敖哼一声道:“虽是武艺超群,但心胸狭窄也是有的,几年前他杀了一个灞陵尉,完全是公报私仇!”
那件事卫青自是知道的,起因似是李广被贬为庶民,布衣出行,那灞陵尉有眼不识泰山,竟轻视谩骂,才惹怒了本因战败而心情差极的李广,后来据说寻了个借口便杀了。
卫青回府已是正午,用了餐,便打点行装到军营里去住,大军整装待发,只等时刻一到便要出征。他站在书房里收拾些必用的生活物品,有人推门进来,抬头看是紫玉。
紫玉见他头戴武冠,绛色军服,一身的戎装打扮,便出声说道:“你刚回来没有多久,又要去军营了吗?”
卫青点头答道:“匈奴扰境,陛下已命我领兵出征,这几日都会住在军营了。”
紫玉沉默了会说道:“这次要多久会班师回朝?”
“战事纷繁复杂,不好说,”卫青一边打点着一边回答。
紫玉走上前去,欲伸手帮他整理,却被拦住,他说道:“这些你不懂,我自己来。”
紫玉也不作声了,走去端了盏茶过来,说道:“喝茶吧。”
卫青端过一饮而尽,说道:“谢谢,这种事让侍女来做,你去歇息吧!”
紫玉凝望着他,见他一如当年那般客气生疏,心里微冷,瞧着他的书案微微发呆,但目光忽然停顿,那是一卷书简,她犹豫地看他,卫青没有看见,只拿起那木简端详一会,顺手装入行装里。
紫玉忽然出声说道:“这……怎么在你这里?”她手指木简。
卫青顺着她的目光,微一怔,怀疑地看她,她这话的口气似是知道这木简,他重将它取出来,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紫玉犹豫片刻,见卫青神情严肃,便点头说道:“是的。”
卫青微惊,急问道:“你如何会知道?”他盯着她,不似往日的温和,隐隐地有种不发的冷漠。
紫玉心里一慌,她从不曾见他这样的神情,他似是个全然陌生的人,她犹豫着,想起几年前的某一件事,说道:“还记得你离开平阳侯府前的那个夜里吗?公主曾要我召你去书房,那木简是我趁机取的,后来交给了公主。”
卫青脸色微变,他不想木简竟是这般遗失,冷冷地说道:“你为何要做这些事?”
紫玉有些紧张,急急地分辩道:“我本是要找你哥哥的书简,看他是否来信,没想到那个没找着,无意中翻到了这一卷……将军,你,请你谅解!”
卫青又盯着她一会,蓦地想到此书简原来那么早便在公主手上了,她看了,也早早明了,但是她以为他……公主以为他倾慕紫玉,这如何可能?他双眉微蹙,隐隐头疼,如果公主以为他倾慕紫玉,当时又怎会用那样的眼光看他?
他非蠢笨,公主曾经的眼光,与他大婚前她的冷漠,他不是全然不懂的。
他将那木简重塞入行囊,一语不发,紫玉看着他,低声说道:“我早知你对公主的情意,你当时向我提出婚姻,我也知那是因为你对与公主的发展全然无望,如今平阳侯过世,汝阴侯和离,公主可再择佳婿,这几年蒙将军的照顾,紫玉感激不尽。”
卫青不由得一怔,沉默片刻说道:“你想要到哪里去?”
“哪里都可以去,或也另行改嫁,改嫁给一个市井平民,”紫玉苦涩地笑,说道:“这几年你我并不像夫妻。”
卫青微微皱眉,说道:“无故离弃发妻,世人会怎样看待你我?不妥。”
紫玉微微笑,说道:“怎会是无故?我无所出。”
卫青沉默一阵方说道:“此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出征期间还要麻烦你照顾母亲,”他提剑出门,余下紫玉一人在书房里立着。
她默然站立良久,凉风吹进来染进衣衫,不由得一阵咳,想着先前的事情,竟恍然似梦,独个儿走出,侍女走上来殷勤地唤道:“夫人。”
紫玉目光呆滞,少顷说道:“帮我准备马车,我要出去。”
侍女点头说道:“夫人要几人相从?”
紫玉摇头说道:“就一个驾车的吧。”
车马准备停当,卫府马车徐徐地驶出府邸,往外而去。那车行得慢慢的,紫玉便对着车夫说道:“稍快些,否则赶不及回城。”
车夫应一声,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那马便张开四蹄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