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出征，卫青都会极为忙碌，他如今统领全军，又是谨慎仔细的性子，整理军务井井有条，而出征前夕又会整体检阅一回，各方面的军备情况，其他零散之事，都是要处理的。

有时候卫青会忙得顾不上用饭，只让随从端来到校场上用几口就罢了。

今日卫青整顿归来，明日便要出征，倒闲暇几分，方回军账，把随从送上来的饭吃了些，看着作战示意图，这时随从走进来说道：“将军，外面有人请见。”

军营里每日请见之人亦有，有些是要与他谈些政事，有些却是有意攀他的关系，卫青便微皱了眉，说道：“是怎样的人？”

“是个女人，”随从答道，想了想又说道，“非常美，还带着侍女，很尊贵。”

卫青怔了下，会来探望他的女人无非是姐姐卫子夫，紫玉，还有长公主，她们三人都会有侍女，但当得上非常美的又很尊贵的，在他心里就只有平阳公主了。

他放下地图，整理衣袍，但此时穿着一身戎装，硬甲铁盔，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他走出中军账，果然望见一位着水蓝锦绣衣裙，月白披风的女子，她静静立在那边，清丽华贵，不是平阳公主又是哪个？

卫青从不曾想过公主会来探他，心里无限欢喜，几步迎上去，唤道：“公主。”

平阳公主望着他，身衣硬甲铁盔的卫青她见得极少，此时微微一笑说道：“有没有打扰到你？听说卫将军近日军备繁忙？”

“公主言重了，公主若要来，在下即有军务亦会推开，”卫青说道。

平阳公主听他这般说，心里微喜，吩咐蓝珏将手中提的匣子交给卫青，并在此等候，便随着卫青进入账内，中军帐里布置简洁，没有多一样的对象。

她坐下来，说道：“我是来看襄儿的，他初次出征，虽是陛下旨意，但我还是不大放心。”

卫青听她这般说，笑一笑说道：“公主的心情青懂得的，但小君侯为后将军，多数不会与敌军正面应对，况青会多照应于他，不使公主忧虑。”

“如此便好，”平阳公主点点头，想了想，又笑笑，看着他说道，“先前我也不曾来过军营，方才看这阵仗，又觉凯旋而归当在近日了。”

卫青笑说道：“多承公主吉言了。”

“我备了两盏薄酒，遥送你出征报捷，应是不会推托的吧？”

卫青怎会推托，不管公主是有心探他，或者只是因探望儿子，顺便送他，都是求之不得的，即是她出现在两军对阵的战场上，他依然会欢喜不禁。

两个对饮了一盏，平阳公主看着他，忽然说道：“我来时见到紫玉了。”

卫青怔了下，平阳公主又说道：“我原以为她也来送你，但看她的车驾，倒往西北方而去，莫非她有故交住于郊野？”

紫玉是否有故交，卫青是不知的，但忽然想到兄长的墓地在郊野，她去的可是那里？

平阳公主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不当提紫玉，便说道：“我只随口一说，拿来做做闲话。”

“不，公主，”卫青急忙说道，“是我不知她前往何处。”

平阳公主看着他，忽然淡淡一笑，极美丽的，她说道：“她是你的妻子，你怎不知？”

卫青凝望着她的笑容，曾几何时，她便是浅笑也如斯美丽，只是这样的美丽在后来，她越来越吝于展现，他每想到她曾对他的冷若冰霜，只望这一世都不要再有。

“公主，”他低下头去，斟酌着言词，犹豫着要不要将真情与她说，平阳公主仍微笑着，他又想到曾对紫玉的承诺，咬咬牙到底没有说出来。

平阳公主似知他的顾虑，笑笑说道：“你若有顾虑，有些话不必对我说，我明白的。”

公主竟这般地通情达理，卫青心里温暖，他抬起眼来望着她，平阳公主因见他此际眼光直接，又颇有些热烈，竟不自在起来。

昔日的卫青从不会如此，即她对他的情愫略有了然，他也总是躲躲闪闪，从不与她正面。

她虽心有不喜，但以他二人的身份差异，会持如此姿态也属正常，卫青本是谨慎人，虽有姐姐在后宫为主位，也从不肯行差踏错的。

正当此时，有名军士从外面进来，却是端了膳食，见主将军帐中坐着位气度非凡的美丽女子，自是好奇，不由地多看一眼。

平阳公主淡然自若，卫青略有些不自在，挥手让他退下，平阳公主瞧了眼他的面色，只一笑并不说话。

王太后老了，自她的同母弟弟田岎犯事被皇帝惩治，精神失常逝去后，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枯竭。

当年窦婴田岎二人斗法，互不相让，她偏着弟弟将窦婴一家灭门，血贱刑场，现在想来这是儿子的一步棋罢了。窦婴，或者田岎，他们早晚都要死的。

“平阳，”王太后看着女儿，叹了一声说道，“我觉得皇帝恨我，你说是不是？否则他怎么连舅舅也不放过？”

平阳公主望着母亲苍老的面庞，心里发酸，安慰道：“不是的，母后，陛下他怎么可能恨您，您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做的一切事都为他好，他会明白的。至于舅舅，陛下是瞧不过他太贪婪，才施以惩罚。”

王太后摇摇头说道：“陛下心里对我有恨，当年我杀韩嫣，他求我我没有答应。”

平阳公主沉默，她不知道皇帝对于这件事是否还有情绪，当时是很颓丧的，忽地看见同母姐姐金俗进来了。

金俗自进宫翌日便被封为修成君，失散日久，王太后对这女儿存着一份歉疚的心意，故而百般疼爱。

王太后又一个女儿进来，情绪好些，说道：“金俗，你也来看母后吗？快过来坐吧，正好平阳也来看我，你们姐妹难得有机会见面。”

“姐姐！”平阳公主起身施礼。

金俗伸手拦住，笑着说道：“妹妹别太客气，”挽着她的手一起在母亲的身边坐下来。

王太后笑说道：“今日倒有闲了，知道来看母后，就在宫里多呆几日吧。”

金俗的脸上颇有些满足的表情，点点头说了是。

王太后满意地看着她，心情好很多，又看另一个女儿，说道：“平阳，你跟夏侯颇既和离，也当再选个列侯了，让皇帝给你赐婚。”

平阳公主听母亲这般说，无奈一笑，只说道：“母后，我已嫁过两回，余生只望伴着襄儿便好，再嫁之事，已无此意。”

她说这话之时，心里却又难免想到卫青。

一年前他登门造访，二人说破当年心事，但她亦知此生与卫青当是无缘。至于其他男子，有卫青对照着，如何再能入她的眼？

卫青，平阳公主喟然叹息，只有卫青。

他出征后，她时刻关注着他的消息，出云中大败匈奴，收复河南地，至西共歼敌军数千人，得牲畜数十万，驱逐匈奴的白羊王和楼烦王。

此战大捷，皇帝划河南地为朔方郡，为将来出击匈奴本部的军事基地，也封卫青为长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户。还顺势地封赏他的两位部下，校尉苏建为平陵侯，张次公为岸头侯。

他终于封侯了，平阳公主颇有感触地笑。

“妹妹你在想什么？”忽然听得金俗说道。

王太后也说道：“平阳，你方才的话不对，当时曹时殁时你若不想再嫁，我也听了你，但这夏侯颇这般欺侮于你，你若不嫁，岂非让他笑话？不行，我不同意，你得赶紧再给我挑个好的，凭他是谁，我都替你作主。”

金俗也笑着说道：“是呀，妹妹，你的年纪还能再嫁的呢，可别耽误了，长安城里的列侯们听说一直在等着你发话呢！”

王太后也说道：“金俗说得是，你还是再挑一个，你是堂堂公主，想嫁谁不行？”

平阳公主微微蹙眉，母亲的话自是有理，但她亦不愿再随便挑选一个，当年挑错夏侯颇，得来的又是什么？她不想再入困境。

王太后看着她的神色，忽然问道：“平阳你莫非已有人选？”

平阳公主微惊，摇头否认，她虽想着卫青，但二人纠葛太深，人事复杂，自是不便说，若惹得满城风雨，似馆陶大长公主那般，不但让人笑话，也会使卫青陷入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