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见她不语，也不再问，只说道：“平阳，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与卫皇后一家关系亲密，为何要推荐李夫人给皇帝，如此使皇后失宠，于我不利。”

“母后何出此言，即没有李夫人，皇后也不会受宠一世，陛下喜欢美人，又不会专属一位美人，莫非母亲还不知帝王家事么？”

王太后见女儿娓娓说来，竟一丝不错，先皇当年待她不错，不也有栗夫人等妃嫔么？

“如此说来，李夫人由你推荐，倒是一件美事，平阳，你真是聪明，”太后感慨道。

平阳公主淡淡地说道：“锥处套中，终有一日脱颖而出，李延年为宦，又善音律，早晚也会将妹妹献上，适逢其会，就不如我出面了。”

王太后说道：“卫皇后那边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平阳公主说道：“卫皇后是聪明人，她与阿娇不同，明白要稳坐后位就不能违拗陛下，且红颜易老是抗拒不了的事实，她最期望的应是卫将军受到陛下的重用，据此稳固她与皇子的地位。”

金俗插了一句，笑说道：“那卫将军是从妹妹府里出去的吧？上回我见过，英武挺拔，气宇非凡，与妹妹倒相衬呢！”

她虽言者无心，却使平阳公主有些脸红，王太后笑起来说道：“卫青如今倒算个好人选，只是他先前曾是平阳的随从，说出去怕让人笑话呢，呵呵。”

平阳公主说道：“英雄不论出身低，高祖皇帝不也是以驷水亭长出身，斩白蛇起义立起大汉一片江山？但卫青早有家室，母后与姐姐不要取笑了。”

王太后看着女儿微笑，说道：“卫青算是一个人物，骁勇善战，征战数次从未遭逢败绩，往年我也见过此人，性情和顺，相貌堂堂，听说他居高位以来，也对人谦和有礼，很是讨皇帝喜欢。平阳，你府里出了卫皇后与卫将军，也是慧眼识材。”

一名宫女忽然匆匆地跑进来，面色惊惶，王太后不悦，斥道：“着急忙慌地做什么？一点规矩不懂！”

那宫女急忙地禀报道：“太后，馆陶大长公主今日里去了！”

馆陶公主突然间便过世，事先一点征兆没有，这个曾影响大汉立嗣的女人终于走到人生尽头，不知此时阿娇会怎样，母亲是她唯一的的寄托，可惜连这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

平阳公主每每想到陈阿娇总是轻易地想起她们年少时一些事，阿娇活泼任性，还有弟弟似小大人模样，君无戏言，他当时还不是君，但恰因了这句戏言，他当上皇帝了，这一切想来让人惆怅万分。

“公主！”蓝珏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打断平阳公主的追忆，蓝珏一脸惶惑，她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蓝珏急急地喘着气，说道：“公主，紫玉她要见你。”

平阳公主一怔，又有些好笑，说道：“她要见我？好吧，你叫她进来就是。”

“不，公主，”蓝珏说道，“紫玉她快要死了，她，她病得沉，如今躺在床上，说就想见你，你……”

平阳公主站起身来，看着蓝珏，怀疑地说道：“她快死了？”

蓝珏说道：“是，公主，我跑去看了，她的脸色很难看，像是一个死人，我问她需要我做什么，她说想要见你。”

“备车！”平阳公主沈思片刻，吩咐蓝珏为她换身衣裳，府门前有车候着，她扶了蓝珏的手上去，一路上脑子里乱纷纷，紫玉怎么会突然生起病来？

卫青又出征在外，上回陛下告诉她说卫青率领万骑兵出高阙，同行的有卫尉苏建，左内史李沮，太仆公孙贺，代相李蔡等，卫青是全线总指挥，此刻怕与匈奴人激战吧，他哪会顾得上府里的事？

他出征时她曾去送他，他托她照料母亲及家人，唉，不管与紫玉的关系怎样，既然答允了他，总要做到的。

卫府转眼便到，有人通报进去，一会卫氏及几位侍妾等出来迎接，卫君孺与卫少儿竟也在此，平阳公主谢了她们的行礼，说道：“卫老夫人不必多礼，听说卫夫人卧病在床，我是专程来探望的。”

卫氏急忙答谢道：“公主，她怕是不行了，”眼里竟有泪了。

平阳公主第一次拜访卫府，由着她们带进了紫玉的房间，屋内布置尚算精巧，但绝没有精美华丽，屋里两位侍女立于一旁服侍着。

只见紫玉仰面躺在床榻上，面容苍白，双颊微微发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她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已有准备，还是大大地意外。

紫玉轻轻地睁开了眼，模模糊糊地见到平阳公主的脸庞，她急忙地想要坐起，一个侍女来扶她，平阳公主看着，昔日对她的一点芥蒂此刻也无影无踪，她说道：“身体如何？有没有请医官看看？”

紫玉露出一点笑容，吩咐侍女出去，轻声答道：“我还以为公主不会想见我的。”

“以前的事不必提了，”平阳公主说道，“如今想着把身体先养好吧。”

紫玉摇头说道：“公主，我这病好不了的，医官换了好多，下的诊断都一样，我没有多少日子好过了……”

平阳公主说道：“是什么病？”

紫玉微笑道：“是当年怀孕时落下的病根，先前不严重就没有顾上，如今后患无穷了。”

平阳公主微一怔，怀孕？卫青的三个儿子不都是庶出吗？

紫玉见她疑惑，知她的心思，便又说道：“那孩子没生下便滑掉了。”

平阳公主微叹一声，只说道：“让卫青找宫里的太医令看看，不会完全不治的。”

紫玉微笑着摇头，望着她，轻声地说道：“公主，你当真没有埋怨我吗？我没有经你同意便嫁给卫将军，我一直觉得自己做错了，辜负了公主，公主，其实将军他只是出于善意收留了我，你不要责怪于他。”

平阳公主淡淡地笑说道：“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不必放在心里，对身体没有好处。”

“公主，我知道自我与卫将军成婚后你都在生气，我想要上门与你解释，你却一次也不肯见，你恨我，是我先前拒绝了你的赐婚，后来又告诉你卫将军对你倾慕，可到最后我不顾这一切嫁给了他，我出尔反尔，你恨我是应当的……”

紫玉匆匆地说着一长串的话，又急急地喘着气。平阳公主看着她，紫玉毕竟是了解她的，将她的心事说得一般无二。紫玉又说道：“公主，我告诉你，那孩子不是卫将军的。”

紫玉的脸上有些潮红色，这不是好的征兆，平阳公主的有些不安，但紫说了这句后，她心里似有道灵光划过，剎那间明白了不少，孩子不是卫青的，不是，她点点头，说道：“你不必再说，我已明白了。”

“公主你真明白？不，我还是要说，公主，我与卫将军并非夫妻，他……”

平阳公主将她的身体轻轻按住，示意她不要再说，紫玉终于笑了，说道：“我终于不用那么内疚了，公主，我知道你喜欢卫将军，那回我将他的木简取来给你，你还因此远远地避开了他。”

平阳公主微笑，也不否认，只是笑叹了口气，紫玉的情绪看上去好了些，但使人忧心的是他的脸色愈加难看了，她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好好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你不要过多说话。”

紫玉摇头说道：“不，不行，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一回。”

她继续重重地喘息着，平阳公主帮她揉搓着胸口，秀眉蹙紧，紫玉虚弱地对着她笑，想了好一会方说道：“公主，有件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想……告诉你，我快死了，告诉你，有个人知道总是好些，我憋得好苦啊！”

平阳公主说道：“何事你说吧。”

“你……你俯耳过来，”紫玉虚弱地要求着，平阳公主将头靠近了她，紫玉在她耳边轻轻地慢慢地说着。

她气若游丝，说得极轻，但她听清楚了，她有些呆住，低头看着紫玉，半晌才问道：“可是真的？”

紫玉点点头，她慢慢地躺下去，似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似的，表情已是释然。

“此事卫青知道吗？”平阳公主问道。

紫玉摇摇头说道：“我怎会告诉他呢，”她苦涩地笑着，又说道，“卫将军他只是同情我，他对我全然无意，否则的话，否则的话，我……唉，我不会告诉他的，否则他连这同情也不会给我了，你不要告诉他好吗？”

平阳公主凝视着她，她能看得出，几载夫妻相处，紫玉还是对卫青产生了感情，这让她的怜悯更深了。

紫玉只是握住平阳公主的手，面容痛楚，她说道：“公主，我真后悔，你知道吗？我真后悔……”

平阳公主只微微地点头，她不曾想到紫玉竟是这般女子，烈而不屈，先前根本估错了她，她帮她掖了下锦被，说道：“你歇息吧，我会来看你。”

但平阳公主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紫玉不曾等到那改日，三天之后，卫府有消息传来，长平侯夫人昨日夜里因病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