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闻皇帝的言语,急忙恭身答道:“禀陛下,陛下离京期间,由太子披阅代为决断的奏章全数在此,请陛下明鉴。”
刘彻微一点头,端过茶水呷了一口,将奏章推到一边,几个内侍上前收拾起来,其中有一名内侍悄悄地瞥了皇帝一眼,刘彻正好看见,说道:“有什么事说?”
那内侍静了下,垂手说道:“陛下可有全数看完奏章呢?”刘彻放下茶盏,盯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事要禀报的就直说。”
“是。陛下,先前陛下亲自审定的几名重犯,交由廷尉府择日行刑的,太子殿下又翻出来审过,有几个判了无罪开释……”
刘彻盯了那名内侍一会,也是在宫中服侍日久的,他随意瞟向那些奏章,只说道:“朕已全数阅毕,并无不当之处,太子审那几个犯人审得很好,论证充分,与朕的原意稍有不同,也无可厚非。朕离京期间有旨让由太子监国,自然一应事情由他做主,莫非你不知道?”
此话说得重了,那内侍心里一惊,双腿一软急忙地跪下叩头,说道:“陛下,卑奴绝不敢,请陛下恕罪。”
刘彻自案前站起来,冷冷地向他瞥过,说道:“身为宫廷内侍,做好份内的事已足够,听东闻西,说三道四,将些闲言碎语搬来弄去,莫非你想仿效常融?看来是朕素日太宽容了,是不是?”
“陛下……陛下,卑奴死罪,往后再不敢多嚼舌根。”
刘彻冷哼一声,也不再看他,走出了宣室殿,走过长乐宫时,蓦地忆起了一事,不由地停住了脚步,向身边的内侍说道:“朕听闻大将军近来染病在府,情况究竟如何,你们可知道?”
“是,大将军生病已有几月,太子殿下与皇后也去看了几次,只说一日重似一日。”
刘彻心里惊了一下,双眉倏地皱紧,他向长乐宫行了几步,又停住了,只向左右内侍吩咐道:“传太医令过来。”
内侍领命前去,一柱香功夫,便带着太医令匆匆来了,那太医令听陛下传召,不知有何要事,自是提着心急急赶来,见皇帝在面前立着,便跪拜行礼。
刘彻摆了下手,说道:“朕传你过来只是想问问大将军的情况,如实详奏吧!”
“是,”太医令小心地立起,坦承地禀报道:“陛下有问,臣不敢有丝毫隐瞒,自大将军染病以来,臣前去诊治多次,身体虚弱,脉象不定,气息不稳,即用药物维持,怕也无多少时日支持。”
刘彻顿时变了脸色,说道:“大将军染的什么病症?竟无法医治?”
“陛下,大将军多年征战,病痛积累,又忧思过重,加上素日没有很注重保养……”太医令说到此时,皇帝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他只得止住了口。
皇帝蹙着眉在原地走了几步,出声吩咐道:“摆驾大将军府!”
在皇帝御驾来临前,平阳公主在府内上下忙碌着,并没有多少事做,只是她无法使自己闲下来,她怕稍闲便会想到一些不想去想的事,那心若飘萍的无根感让她害怕。
“公主,你歇歇吧,这些事奴婢来做就好,”蓝珏忍不住劝解道。
平阳公主只是摇一下头,继续地在内院几个屋里穿梭,蓝珏无奈,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希望能多帮忙一些,不管什么也好。
卫青也感觉到她的忙碌与匆促,他微微抬眼,看见她又进了寝室,便说道:“你别忙了,坐一会吧,我有话要与你说……”
“你病着,先不急说什么吧,”平阳公主说着,在榻边坐了下来,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卫青伸手握她,他握得有些紧,手心湿且冷,平阳公主将他的手松了松,用绢帕轻轻地拭干净,低声说道:“说吧。”
他沉默着,又紧紧地握她的手,凝视着她,多少时光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有些事清晰得仿佛昨日发生的,就像初见到她的那时。
“你在想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她轻声问道。
“我在想,第一回看见到你的时候,”他微微笑着,目光停在她的面容上。
平阳公主未曾想他会说这个,怔了怔,又笑,她也忆起那遥远得快要遗忘的往事,便说道:“你还记得?”
“记得,公主当时青春韶华,高贵美丽,”他轻轻地说道。
卫青确然记得初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他方从父亲处来,投奔到母亲为奴婢的平阳侯府,他见到这个美丽的女主人,衣着华丽,气质高贵,形貌妆扮是平生从没有见过的美丽。
但她待他并无威压,言谈间温和从容,高雅淡定,使他印象深刻,以至于再不能忘。
即使如此,卫青想到后来他竟能娶她为妻,依然如幻梦一般,只是这梦太美,他愿深陷其中。
如今却要抛开她去了,卫青默默地想,心里多少不舍,又无可奈何。
“公主,我希望你不要太过伤怀,”他轻轻地说道,又微笑,“你要保重。”
平阳公主只觉心里一颤,眼泪几乎要忍不住,只得勉强咽下,握着他的手,说道:“你会好起来的。”
“为了我,”卫青虚弱地又说了句,不眨眼地凝视着她。
平阳公主泪眼凝视,他恳求她为了他保重自己,让她如何拒绝?她终于含泪点头,说道:“好。”
卫青还要再说几句,又感觉到胸口沉沉压着,转眼看见蓝珏进来了,便不说了。
蓝珏走到平阳公主身边,低声说道:“陛下来了,御驾已到正门。”
平阳公主看一眼卫青,轻轻地将他的手放进锦被,说道:“我很快回来。”
平阳公主步履匆匆地去了,卫青却觉得身上的力气一丝丝抽凈,他看见她的裙摆在远处走廊上匆匆飘过,似天边云彩。
刘彻在将军府门前下了御辇,平阳公主快步迎出来,他也举步走上台阶,见要跪拜行礼,急忙拉住,笑着说道:“姐姐不要多礼,朕是特意过来探望大将军的,他还好吗?怎么朕听太医令说病情加重了?”
平阳公主勉强地笑了笑,引了皇帝走进府邸,一边走一边答了几句,自然说得皆是宽慰话,姐弟二人穿过外院,行过亭台楼阁,步履匆匆,快到寝室门前时,看见一侍女急急奔来,平阳公主定晴看时,正是蓝珏。
蓝珏全然不似往日稳重模样,惊慌急忙,便急忙叫住了,惊问道:“怎么了?”
蓝珏面上泪痕密布,此时忍不住就哭出了声,平阳公主呆呆地望着,只觉得心里沉沉地落下去,身子一软几乎跌倒。
刘彻急忙将她扶住,但平阳公主推开,只步履不稳地奔向寝室,室内哀声一片,奴婢们跪倒一片。她一眼看了榻上的人,便觉得天旋地转,霎时便瘫软下来。
匆匆赶到的刘彻一把抱住姐姐,见她已昏厥过去了,又见卫青双目闭合地躺在榻上,神色安宁庄重,便如生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