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吃了一惊,急忙接过来看,正是自己所写,关于对朝廷多年来屡征异族的不同观点,他点头说道:“正是儿臣自己的想法。”
刘彻站起身,淡淡说道:“你的意思便是朕决策失误,原不该对匈奴用兵的?”
“儿臣并无此意,先前匈奴对我们欺辱有加,理当出兵征讨,如今已非当年,我大汉扫平四海,再无异族人敢侵犯扰边。儿臣斗胆进言,父皇是否改变对外策略,转为安抚……”刘据话说至此,见父亲脸色不好,声音不由得低弱下去。
刘彻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朕知你性情宽厚,不愿做这等征讨杀伐之事,那就由朕来替你代劳了,日后给你留个清平盛世岂不是好?”
刘据微怔一下,说道:“儿臣谢陛下深恩,但是……”
话未说完已被父亲打断,刘彻说道:“有自己的主意是好的,但要考虑周详才好,”也不再去看他,带了几名内侍顾自离去了。
刘据心里有些不安,怔怔地立了一会,正好皇后卫子夫过来看望儿子,见他毫无神气地站着,不由得吃一惊,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你这是为何?”
刘据沉默片刻,便将适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对母亲说了。
卫子夫心里的不安尤甚儿子,想了一会方说道:“你怎可反对陛下的意思?还公然对他提出批抨,你不怕陛下一时盛怒废黜了你么?”
刘据见母亲如此说,心下更慌,但仍坚持说道:“母后多虑了,父皇曾鼓励儿臣说要有思想与主见,他不会见责的。况父皇的外交策略已不适用于现时,儿臣也是据实以奏,不止外交政策,便是内政,也不太妥当,使用酷吏严刑,必要失却民心……”
“你给我住口!”卫子夫见儿子不仅不肯听劝,反而说得越来越多,斥责道:“陛下的政策是否有误,自有文武大臣上奏进言,你又何必正面反抗?你不知惹怒了你父皇后果会有多严重?”
“母后,”刘据见母亲有些恼怒,愈加不安,但在他心里还是坚持自己是对的,止弋为武,战争不足以征服天下的。
大将军卫青忙完了政务与军务,径向未央宫宣室走去,他接到皇帝口渝,说要与他单独一谈,地点便在宣室。皇帝要谈什么,他不是非常清楚,可是皇帝的心思一日三变,却哪里又是那么好揣摩的呢?
他看见皇帝刘彻在宣室里踱着步子,便匆忙进去行礼,只说了句:“臣参见皇帝陛下!”
刘彻看见了他,淡淡地说道:“大将军请起,”自走到几案前落座,卫青便跟随上去在下首位置坐了。
刘彻细看卫青,他觉得他比先前要老一些了,虽还没有华发初生的迹象,可眉宇间有深深的皱纹出来,面色看起来也不太好,略显苍白。大家都老了,刘彻这样想道,譬如自己,也没有年轻时候的感觉了。
卫青静静地坐于一旁,他等待着皇帝开口,最近的这一年里他的身体大不如前,经常有些小病痛,长年征战让他的身体不是太好了。
“大将军,朕今日召你来是想与你说几句掏心话,”好一会刘彻方这样开口,他看着卫青,说道,“自朕继位来,如今已逾三十余年。这三十多年间,朕过得一点不容易,要对抗太皇太后的势力,要扫清地方的诸侯势力,还要平衡朝廷上的各位重臣的权力争斗。为了消除大汉朝的后患,又屡屡派兵出征,如今初步取得成效,”他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大将军,你对朕有何评价?”
卫青怔了一下,适才只是听皇帝为自己做总结,怎么突然问到自己头上?他细细想着,方说道:“臣素来对内政不甚了然,只是蒙陛下恩佑,方取得出征胜利。臣认为陛下乃是雄才伟略之主。”
刘彻又说道:“那你觉得太子如何?”
卫青心里一惊,又想了一会,答道:“太子宽厚仁慈,孝顺恭谨,皆是幸得陛下的调教。”
刘彻见他答道不过不失,心里不觉一笑,多少年过去了,卫青还是老样子,刘彻蓦地单刀直入,说道:“那你觉得他能继承这大汉的国祚么?”
此话颇具分量,卫青只一听到,心里便惊了下,他不能明白皇帝询问自己的含义,皇帝对太子的个性与才干有不满,此事满朝文武皆知,他自也明白,但为何要与他说起?莫非是要敲山震虎?
他思想良久,说道:“太子如今稍嫌不足,更无法与陛下当年相比,但太子他亲贤士,纳良言,也有意愿做一个贤明之君。”
刘彻听着卫青答话,说道:“朕日常常说什么子不类父,如今朕也明白,这固是性情问题,也与大的环境有关。大汉建国以来,一直忍受匈奴人的欺侮,朕不得不多次派遣将士屡屡出征,也消耗国库实力,为此自然加重百姓赋税,以致劳民伤财;而吏治的不清明,使朕立法以严,好用酷吏,倘不如此,后世更无法可依。朕以为,非如此不足以保国平天下。”他又用眼睛看了卫青一会。
卫青静静听着,他承认皇帝的这一番话是对的,当今皇帝若奉行先帝时期的无为而治,至少在御敌上不会取得如今成就。
刘彻已接下去了,话锋一转,说道:“朕也明白,如朕这般的治国可一不可再,倘或后世仍遵循如此,只怕大汉亦会步秦二世的下场,弄得个亡国灭朝的后果……”
“陛下!”卫青已觉得心惊,皇帝怎会连亡国的话都说出来了?
刘彻挥手阻止,说道:“朕今日想要告诉你的是,太子稳重安详,虽未必能开疆列土,却足可使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富庶。他是一个最适合的守成之君。”
刘彻停顿一下,看着卫青,他已低下头去,便说道:“朕听说皇后与太子一直都有不自安之心,怎可有如此想法呢?你替我去转告他们,从此安心便是。”
卫青已坐不住了,皇帝将话说到这里,不管是否真诚,还是语含机关,都让他难以言说,他避席跪下,磕头说道:“陛下请勿发哀音,如此皇后与太子如何担待得起?”
“朕是一番肺腑之言,也是与你相熟才肯说的,”刘彻有些忧郁,站起身走上来扶卫青,说道:“不管怎样,朕对太子无忧虑之念,他不必再作不安之心。”
卫青点头,内心感动,立起了身。
刘彻看他一会,说道:“大将军看上去面有病容,且气色大不如前,可有什么不适?”
“谢陛下,臣只是偶染些风寒,”卫青答道。
刘彻看着他点点头,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朕决意年底出京巡幸各地,再至泰山封禅,祷告上天佑我苍生。届时太子留守长安以监国,他尚年少,朝中与军中大小事务还要多得你的照应!”
卫青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协助太子及诸位大臣理好朝中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