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从看戏人、从心满意足胃口被满足的猎食的狐狸变成了一个情圣。
他想,这不仅是什么肮脏,什么笑话,还是一桩悲剧。
若我的爱人不能厮守,若我的爱人死去。
他和栗浓,俩人从不同步的思绪终于合拍了一瞬,栗浓戳中他心:“将这枚戒指还给周子扬吧。我听说他命不久矣,他应该想要这戒指陪葬的。”
栗浓已然知道是周子扬主动联系了席若泽,所以直接这么说。
席若泽没有油嘴滑舌,轻轻嗯了一声。
栗浓垂头而坐,席若泽头倚桌子腿,都是一阵沉默。
有水滴声声,滴答滴答,席若泽抬头侧耳去听,分不清这声响到底是屋角的滴漏,还是檐下的积雨。
不对。
到底是屋角的滴漏还是檐下的积雨根本不重要,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他是在等栗浓开口说话,而栗浓一直不说话,他就只能去听这乱七八糟的水声。
在他心焦的期待中,栗浓终于开口:“我想知道,你想做什么?”
席若泽一怔,这问题陷阱重重,栗浓可以从他想做什么倒推出来他究竟筹划了多久,进而再去判断他接触她后每句话的真假。
可是栗浓不是蓄意套话,只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柔情蜜意的男子、这个乔装成和自己志同道合的骗子自始至终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席若泽明知回答之后再无转圜的余地,可没有丝毫隐瞒道:“我想做什么,从最一开始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想,把那帮德不配位的狗崽子们,”他顿了一下,才道:“拉下来罢了。”
骤然间时光回溯,栗浓似乎又瞧见了当日那个狼狈不堪、生死一线的席若泽,当时的他,有着傲然地狂气,有着极致的悲观,而且,当初的他,对她,只有利用。
利用她出城、穿越雪山与沙漠,用她做筏子,成功投身乱贼的大营。
原来当年那场中原之乱,有一半是自己的功劳。
这些事情,她居然都忘记了。
而此时此刻,是不是又恰如彼时彼刻?
他又要掀起怎样的风浪?周家是个极佳的切入点,他可以借机挑起世庶两党的战争,屠杀异己。
这才是他的目的。
而‘德不配位的狗崽子们’究竟包括多少人?有没有她的叔父?
原来从来都没有变过,不过他的利用变得更长久、更攻心。
怪不得阿及要她小心他。
栗浓一时分辩不清让自己崩溃的到底是自始至终的欺骗,还是已然铸成大错的懊悔,总之她几乎失态,抓住席若泽的衣领质问:“你……你!”
居然质问不出来。
她忽然绝望,眼里竟有一些湿,她对真相有种执念,从来都是刨根问底,受不得任何虚与委蛇;唯独对他,宁愿选择当个傻子。
可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栗浓大悲之下,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是中毒吗?栗浓眼前发花,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
席若泽却已经站了起来,他身上的绳索不知道何时已经被磨开,他看着栗浓,有一点不敢触碰她。只是面对栗浓恨意满满的眼神,说了一句:“你的婢女是我买来的。”
栗浓既觉得恍然,更觉得可笑。
“你不要害怕,不过是让你睡觉的药罢了。”
栗浓想要唤惊时,可开口困难,难以高声呼救,只得撑着恨恨对他道:“惊时在这,你逃不掉!”
席若泽道:“所以还请你帮我。”
栗浓不觉哑然,席若泽动作轻柔地抓住栗浓的肩膀,挟持她出去,惊时见状大惊,立刻招呼人围拢过来。
席若泽并没拿刀,只是一手微微箍着她的脖颈,对惊时喝到:“让开!”
惊时都有些纳闷,这算哪门子的劫持呢?可终究不敢去赌。
栗浓被他抓着,眼看就要突出重围。
栗浓忽然大喊道:“惊时!来!不要惧他,席若泽岂敢动我!”
惊时一怔,席若泽愕然地看着栗浓,因为她喊出的话,更因为她这一句实在声如洪钟。
她中了迷药,理该昏昏欲睡,浑身无力。
席若泽心觉不妙,忽地嗅到一股血腥气,猛地低头看去,只见滚滚鲜血从她腿上涌出。
栗浓竟然用袖刀深刺自己大腿,以剧痛保持清醒。
席若泽懵然,那刀他认得,他还在上面刻过字,刀柄遇血,就会浮现出那个‘卍’字。
此时此刻,栗浓紧抿着唇,目光坚定地看着惊时,不曾分一个眼神给他。
席若泽心里一空,居然感觉到害怕。
惊时带人厮杀而来,席若泽终于放开栗浓,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