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1 / 2)

栗浓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不知是恨还是什么,强烈得几乎要喷薄而出,但又被她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

席若泽垂眼端详她神情的变化,她因为太克制,嘴唇有些发颤。

“惊时!”栗浓大叫了一声,双眼却看着席若泽。惊时冲进门来,只见俩人遥遥相望,好似对峙,栗浓道:“绑了他!”

惊时虽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但他绝不会违逆栗浓,取了麻绳上手料理了席若泽,席若泽被绑在桌子腿上,堵住口鼻,十分狼狈,但仍悠然得很,并不慌乱,闲闲地看着栗浓。

栗浓正在梳妆打扮,她毕竟没有大好,也不须梳妆得如何隆重,草草梳了髻,换了衣裳,一面从屏风后转出来,一面对惊时道:“我现在就去同周夫人告别,能不能问出什么话倒不打紧,不管有没有结果,告别之后,我们立刻离开金原!”

栗浓心中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周家这桩案子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让席若泽这么十拿九稳,敢于直接翻脸?

这事情一定牵涉更多,小小的周家,席若泽才看不上眼。

栗浓无暇细想,便要出门。

经过席若泽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哼了一声。由于他嘴被堵住,这一声并听不出来有什么意味。似乎他发声只是为了栗浓看他一眼。

栗浓目光锐利地瞪着他,席若泽只是那样轻轻一笑,眼睛一弯。

栗浓抓裙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裙摆皱作一团。她忽然发现席若泽竟然这样陌生,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自己一无所知,无法理解。

她非常不甘心,觉得心中十分不快活。她想就理也不理,拂袖而去,而终究心里奇怒难平。

她折返回来,冷冷睨着席若泽,席若泽抬脸和她对视。栗浓本不该输阵,她眼里满是质问,可她渐渐两手发颤,无法忍受席若泽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抽出袖中的帕子丢在席若泽脸上,堪堪遮住他整张脸。

栗浓道:“等我回来,再来审你。”

她一踏出门,双脚站在台阶上,婢子便打了伞遮在她头顶。栗浓抬头望着伞外的天,墨云积层里有轰隆隆的雷响,昨日还绿丛丛的庭院变得灰郁郁的。

那股不详之感加重,栗浓有些魂不守舍,她瞧着脚下的石阶,缓缓地踏了下去,一团郁气堵在胸口,她硬是沉了一口气,大踏步出去。

“京中来信,催我速归,所以今日来同夫人告辞。事出有急,没有送拜帖就贸然而来,夫人不会怪我唐突吧?”

周夫人脸色发黄,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生无可恋的心如死灰,像一截被晒得干干巴巴的萝卜缨子。

栗浓禁不住想,失去女儿的母亲,会是这副模样吗?

听说她家中世代务农,到她父亲那一代已经过的非常贫苦,只有二亩薄田,供着一家八口。她品行端正,孝心闻名乡里,被周家选了做媳妇,娘家由此收了不少补贴,说聘礼里送了她家三十多亩肥田,一家人才不至于饿死。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家夫人,说话很得宜:“怎么会?不要误了娘子的正经事才是要紧。只是,京师路远,娘子如今的身体,受得住一路颠簸吗?”

栗浓道:“劳您挂心,我已经大好了。”

二人客套几句,夫人问道:“听闻娘子此次路过金原,是为了去江南祭拜自己生身母亲。”

这是席若泽编的谎话,栗浓生身母亲是西域来的胡女,再怎么也死不到江南去。

栗浓道:“是的,我非家里夫人所出,乃是庶出。”

周夫人凹陷的眼睛似乎有了一星光彩,她叹道:“人一生出来,命就定了。国公爷家的庶女,都做得了王妃娘娘。”

她说这话并非讽刺,但好像有些感伤自己出身不好。

栗浓故意道:“夫人不要伤心,您的女儿相比已经往生极乐,享无穷之福去了。”

周夫人的神情很漠然,似乎对‘女儿’并不关心,甚至有点厌烦,她仍旧是感怀自己:“往生极乐,就算真有极乐,可我还不想死啊。”

栗浓微微皱眉,怎么回事?不是说夫人是因为思女过度才病的吗?

起了疑心的栗浓一直试图帮夫人回忆她女儿生前的音容笑貌,但夫人一直如此,虽然嘴上应付着,但眼中总露出一种漠不关心。

栗浓只觉得分外疑惑,却想不通其中关节,而此刻她的状态也不算太好,怕再试探下去反而引起对方的警觉,所以只好止住不问,起身告辞。

周夫人的婢女送她出来,她总觉得如此草草结局实在荒唐,故而做关心状对婢女道:“我也认得几位名医,兴许对夫人的病有益。不知夫人是什么病?病了有多久?”

那婢子有些谨慎,回答:“还能是什么病?不过心病罢了,缠缠绵绵已经病了半年。”

不对。

根据惊时查来的消息,这位夫人的女儿是一年前病死的。这夫人因为丧女而病,怎么会只病了半年?

栗浓直接发问:“我听闻周夫人的千金是一年前病故的,夫人的病是自那时开始,而后愈发严重的吗?”

婢子道:“正是这样。”

可这时候正巧出了院门,正好遇见一个做杂活的女孩子迎面走过来,听见了她们说话。

偏巧这人正和栗浓相熟,就是之前帮她偷羊腿的吊梢眼鬼精灵的女孩子,只有九、十岁年纪,她笑了一声,多嘴道:“夫人开始只是悲痛,并未病倒,后来渐渐不再镇日哭泣,人人都以为她放下了。结果丧礼都过去大半年了,突然有一天又悲痛起来,以至病倒。”

那谨慎的婢女轻轻咳了一声,打发小女孩去做别的事。栗浓分神细察她的神情,她只是微笑相送。

古怪。

栗浓曾经将所有纷乱如麻的线索都记在本上,病中无事可做,她翻阅了无数次,而今已经不需要翻书,心中已经有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