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芸觉得班里的同学大概跟她一个想法,吃饭前很期待吃饭，但当真的要吃饭了，反而更期待上课。至少上课可以打盹开小差,吃饭却完全是一种折磨。

白芸排在等待打饭的队伍里，看身边有人端着软趴趴的煮青菜走过,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顺势抬眼张望整个食堂。正值饭点,到处熙熙攘攘。或许就是因为饭不好吃，学生们非常希望做些别的事来活跃气氛，说笑声异常响亮。几个高年级女生聚集在角落里播放音乐，拿着勺子跟着音乐练奇怪的群舞。一个爱捣蛋的男生冲了过去，群舞女孩们接连发出惊呼，接着就听到勺子落地的清脆声响。

白芸转回视线，忽然发现葛柔就排在她身后,跟她隔一个人。白芸想了想,觉得和室友关系太冷漠不大好。

“你要是偶尔请男同学到寝室里坐坐，我一定不会说什么。”白芸开口，努力活跃她们之间的气氛,“这次你没当上班长，你妈知道了会来打你吗？”

葛柔阴沉沉地看着白芸：“如果我说会，你会把班长让给我吗？”

“不会。”就算想,也没办法做到。

“别担心,其他东西我是不会让给你的。”葛柔轻笑一声，转开视线。

白芸打了属于自己的青菜以后，就去找张萌萌。

下课后徐芳老师刻意将她和其他几个班干部留下来简短地叮嘱了一会儿。大致意思，就是希望他们能以身作则，然后尽可能在人多的地方看好同学们。舞校有点类似体校，因为天天练舞,这儿的学生各个体能强悍，每天荷尔蒙爆棚，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爆发意外冲突。

也正因为此，她没和张萌萌一起来食堂。

她举着餐盘走在过道里，竟然猝不及防地发现坐在过道边的李言默。他身边没有熟人，就一个人默默干饭。她下意识地放缓脚步。他看到她了，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冷漠至极。

她觉得这样不对劲，于是一个箭步迈到他眼前。“你听说过我吧？我是在考场上表演滑稽舞剧的插班生，白芸。”白芸认真说话，“对不起，那天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打扰你。”

这样的开场怪怪的，但是她觉得应该没什么。前世她刚毕业就到李言默手下打杂，在他眼前犯了很多错。有时候他不会说什么，又有时候，他会发火动怒。但终归，他会包容她的错误。

前世她脸皮很薄，但是在李言默面前做什么都不会害臊。这种心理，大概就是来自于无尽的信任。

这种信任持续到现在。

李言默脸色虽然依然冷冰冰的，但终究没有开口喊她滚远点，白芸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发展。

她努力收起嗓子，用轻轻柔柔的声音说话：“李言默学长，我那天真不是故意的。其实，我发自内心的尊敬你。”

周围人听闻动静纷纷转过头来，望向他们。

白芸不为所动，努力睁大眼睛，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我听说你很厉害，是五年级的班长，正好我也刚当上班长。我才来到这个学校，举目无亲的，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多指点我一下呢。”

李言默没有回答，微垂着双眸，把白芸这么大个学妹当空气。

白芸也是见怪不怪，平静地捧着餐盘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很快，她听闻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就见江药正在跟张萌萌热情似火地聊天。这两人关系也是太好了，一上午没坐在一起，所以吃饭时就争分夺秒地聊。

“别光聊天，噎着了又要我这个班长负责。”白芸顺势坐到张萌萌身边。

“白芸，你来啦。”张萌萌眨巴一下她的大眼睛，让后鼓着脸说话，“我跟江药抱怨室友太吵，然后江药就跟我炫耀，他们男生寝室十分和谐。”

“那是啊，入读同一所舞校的都是拜把子的兄弟！我们哥几个聊到深夜，直到老师来骂我们！”江药一脸得意地说话，“哎呀，你们感受不到真是太可惜了，有些事情真是太好笑了。”

“那你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嘛。”张萌萌撅着嘴不满地问。

“我也记不清了，咳，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跟你们女生说。”江药为难地挠了挠光脑袋，见张萌萌瞪大眼睛看着他，于是眨了眨眼努力回忆起来，“我们聊了很多学校里的事。有一些消息灵通的知道很多高年级的传闻，各种各样的都有，包括苏维大哥的女朋友……”他很快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于是立刻停下来，惊惶地四处乱瞟。

白芸和张萌萌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维有女朋友？”张萌萌一脸震惊，随之八卦之魂迅速被点燃，忙不迭地追问，“哪个年级？学姐还是学妹？还是外面的富婆？”

白芸默默看着正在燃烧的张萌萌，心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知道的可没你那么多。

“别问了别问了，真的不能再讲了！我要讲义气，要保护苏维大哥！”江药大声嚷嚷，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他内心的惊惶。

“什么嘛，跟男生讲不跟我们讲。”张萌萌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你对朋友太不厚道了。”

“跟男生也没多讲多少啊！”江药发觉自己的嚷嚷没让张萌萌退让，索性收起声音好声好气地哀求起来，“反正这些传闻，你们只要留神早晚会知道的，不必急着从我嘴里套话，对吧……对吧两位姑奶奶？”

“怎么这样！”张萌萌的八卦之魂一旦点燃就没有那么容易灭下去。她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白芸：“白芸，你快想想办法！”

白芸慢条斯理地啃着煮青菜，过了一会儿，才弯起眼睛，对江药露出灿烂的笑容。

江药被她笑得浑身一激灵。

“以后课业多起来，你能独自完成作业吗？”白芸微笑着说话，“需不需要班长帮忙？”

“嘶……这个诱惑……实在太难拒绝了。”江药抱着脑袋苦不堪言，“一边是大姐头，一边是大哥……好为难啊。”

白芸对洛桑奖得主的过往，也有几分好奇。然而眼看着一条珍奇八卦就要到手，她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去，就发现李言默站在她身后。

他端着空盘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漆黑的眼眸幽亮深邃。他现在身高不高，但是身为高年级的班长，气场还是有的，那强大的气场能自行将一米七二的他强行拔高到一米八。张萌萌和江药见状，瞬间化为鹌鹑，缩着脑袋不发一言。

“晚上我来找你。”李言默言简意赅地说话。

“嗯，好。”白芸立刻做出乖巧模样，用力点了点头。进展还不错，她喜滋滋地想，这样下去，她应该，能很快和少年时代的团长成为朋友吧。

她想着想着，笑容不由攀上嘴角。

不过，李言默知道晚上在哪里找她吗？她有些迷惑，但也不是太担心。她相信他，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

“啧啧啧。”李言默走后，江药一边摇头一边发出一串感慨的语气词，“大姐头表面上对苏维大哥很是关心，背地里却还去勾搭外面的野花。女人心，海底针。”

“那又怎样，”张萌萌立刻反击，“我们白芸跳的好，又长的美，多采几朵花又怎么了。”

“是是是，你说的对，姑奶奶说的都对。”

最终江药还是很有义气的保住了苏维的小秘密。白芸心想也不急，她可以通过迂回一些的方式达成目的。先和五年级班长李言默打好关系，再从他嘴里套话也不迟。

午休过后就是一整个下午的舞蹈课。在开始练舞前照样是要换衣服。女生连体服，男生则换上单裤和紧身上衣。

大家都聚集到舞蹈教室，再次见到他们和蔼可亲的班主任，徐芳老师。徐芳拥有丰富的舞台经验和教学经验，目前担任四年级的舞蹈老师和语文课老师。等学生们读到更高的年级，她会将语文课交给更专业的老师，以便一些有其他想法的学生冲击高考。但是舞蹈课她会一直跟进，直至把这班孩子们都带到毕业。

徐芳老师见人来齐了，先带领大家认识了一下钢琴老师。

舞校舞蹈课会有职业钢琴教师奏乐伴奏，这是和过去用播放器播放音乐的兴趣班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显得郑重极了。

开学第一节课以巩固基础为主。徐芳让学生们男女混合排成前后四排。她先是即兴跳了一段慢板，让学生们模仿，然后开始逐一给学生们抠细节。当然，插班生是要被重点关注的。

“你们应该都知道，芭蕾有五个基本脚位，和七个手位，但是具体到个别动作，比如你们熟悉的arabesque（迎风展翅），attitue（鹤立式），各学派之间的细微差别就会显现出来。”徐芳老师一边做动作，一边对以白芸为首的插班生说话。

芭蕾兴起意大利，之后流传到法国，又被俄国视为国粹，在欧洲各国都有不同的学派。俄国学派主要是以著名芭蕾教育家瓦岗诺娃为名的瓦岗诺娃学派，意大利则拥有切凯蒂学派，除此之外还有英皇学派，法国学派，以及丹麦的布农维尔学派等等。丹麦虽然是个小国，但是其独特的芭蕾学派令不少舞迷耳目一新，它与其他学派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尤其强调舞台上的男女平等，这个学派的舞剧男主角不存在任何托举女主角的动作。

也正因为芭蕾派系繁杂，所以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们，做同样一个姿势也会有所不同，大家之前学的都不是一个路子。有些野路子芭蕾教师把各个学派混杂在一起，教出来的孩子跳的就有些四不像。业余人士分辨不出学派的差别，但是专业级的舞者能够一眼看出差别和不对劲的地方。

南芭舞校教授的是正宗俄系芭蕾，因此徐芳首先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把插班生的野路子动作都纠正成正规的俄系模样。她让学生们举起手臂保持好姿势，然后逐一纠正。

“江药，你怎么回事？”徐芳不由斥责，“就那么站不住吗？”

“我……我中午跑去食堂路长摔了一跤，脚很疼。”江药一边打颤，一边委委屈屈地说话。

白芸忽然有些羡慕江药的干饭热情。

大概就是干饭太热情了，所以江药中午在食堂里都没顾及摔伤。这阵子练舞倒是觉出味儿来了。

然而对于见多识广的徐芳来说，学生受伤实在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她见江药伤的也没多重，就不管他继续上课，然而后半节课江药却越来越夸张，单腿直立时整个人抖的像是淋了雨的雏鸡。

“去边上做俯卧撑去。不到下课不许停。”徐芳老师瞥一眼呆怔的江药，“怎么，做俯卧撑会加重你的伤势吗？”

江药没办法，苦着一张脸去边上做俯卧撑了。就这样，江药在开学第一天喜提体罚。

班里其他同学见状纷纷挺直了上身抬高了下巴，不敢有一丝怠慢。徐芳这一招也是杀鸡儆猴，相信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拿小病小痛当借口不好好上课。下午的舞蹈课结束后，吃了晚饭，就是晚练时间。

会有几个老师轮流监督学生们的日常练习。今天四年级晚练的内容还是把杆练习，之后舞蹈课程进度上来了，就要由班干部带头组织在晚练进行复习。

徐芳到底没那么铁石心肠，准许受伤的江药晚练请假，江药吃完晚饭就喜滋滋地回寝室休息去了。舞校平日里的练习枯燥无聊，能逃掉练习，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孩子来说，已然是天大的幸运了。

晚练后约莫是七点半左右，到了自由时间。有些学生回去寝室做作业，而有些则留在练功房里准备走秀，或是其他比赛表演。

白芸走出练功房，正在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见李言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他虽然穿着宽松的休闲服，但是冷漠的神情还是令白芸的身体莫名紧绷起来。

李言默一步一步向白芸迈近，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令人捉摸不透的漆黑的眼睛。

他一字一顿地对白芸说话：“跳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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