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总是出乎她的意料。少年像是刚哭过,凶悍漆黑的眼里布满血丝。

他冷冷地她说，离我远点。

在白芸的想象中，他们的相遇不该是这样的。李言默至少应该问一下她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问一下她是谁。然后她就可以告诉他，她是来帮他的,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白芸能感觉出,李言默刚遭遇了不太好的事，但是再不好也不至于对一个脸上写满善意的新入学学妹这么凶吧？

“你是听不懂人话？”李言默见白芸依然站着不动，便又开口说话。声音冷的像是莫斯科冬季的雪。

白芸莫名就被毫无礼貌的少年激起了怒意。“我听的懂。但刚才有谁说了人话？你吗？”她冷漠反问。

少年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就听下面楼梯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白！”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尤金的声音。

李言默不满地皱一皱眉，单手撑地迅速站起,然后迈动双腿向拐角迅速走去。等尤金赶到白芸身边的时候,正好看到李言默的背影。

这次白芸没打算再追。她和李言默的开头并不算好，但好歹是个开头。其实她镇静下来一想，遇到个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李言默也是个新鲜刺激的体验,就让她好好看看他的人生，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别扭小孩长成成熟大人的。

“默默自尊心很强，你不要放在心上。”尤金对白芸这样说话。

“他好像很难过,出什么事了？”白芸问。

“唔,我不清楚，不过我想跟体测有关。”尤金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默默一直很担心自己的身高。他现在一米七二，大概再长三公分，才到各种大团录取的合格线。”

“什么？”白芸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神情。前世已经成年的李言默站在自己团里的男舞者当中一点儿不显矮，而且他已经去过大团了,完全不像是曾经被身高问题困扰的样子。

她陷入沉默。原来她所敬爱的团长的少年时代，是这样的。

他舞技容貌皆属优秀，但少年时期时刻都被困在无法长高的噩梦中。长大后好不容易进了舞团，却被伤痛制约，于是退居幕后，苦心经营自己的舞团，每天为自己和团员们的生计操劳。

这是一位，已经足够优秀的芭蕾舞者一生的缩影。他从来没有停歇，一直在努力向前奔跑，但是命运可曾赐予他一丁点儿的幸福和快乐。

“他会长高的。”白芸回过神来，无比笃定地说道。

“是啊，我们都这么期待。”尤金微笑，只把白芸的话当做美好的期待。

白芸转眼再次打量尤金。混血的王子身高很优秀，目测在一米八六到一米八七之间，果然没亏待他战斗种族的基因。只是他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以后会走到什么地步。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关。”尤金像是看懂了白芸的眼神，有些怅然地说话，“这下你知道你有多么令人羡慕了吧？你看起来很健康，身高也过了平均值，而且还有表演和编创天赋，你是个让人妒忌的天才。”

“我才不是什么天才。”白芸莫名感到烦躁，转头走下楼梯。

重活一次谁都能活的更好，但是李言默，苏维，甚至尤金，他们第一次就活的那么灿烂，那么优秀。虽然他们没有厉害到被世人熟知的地步，但他们才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天才是自己生命中的英雄，百折不挠，奋勇向前。

“我的行李呢？”她走到一半忽然想到行李。

尤金不由自主地摸摸他的浅色的脑袋：“啊，我在路上遇到个热情的男生，他帮你把行李扛去女生宿舍了。”

白芸谢过尤金，自己摸着路，马不停蹄地奔往女生宿舍，就见大厅里异常热闹。

江药如同一股小旋风一样刮上刮下，一次扛着两三个一年级女生的行李上楼，好像不知道累一样。女生们有的在旁加油助威，有的则在跟他说笑。而江药像是很享受这种被七仙女环绕的猪八戒似的感受，一直乐呵呵地傻笑。

“大姐头！”江药看到白芸，立刻兴致高昂地喊了一句，“你的行李我已经帮你送去寝室了！”白芸的行李箱上挂着写着姓名房间号的牌子，倒是十分方便搬运。

白芸徐徐吐出一口气，原来尤金说的热情男生，是指江药，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抱着胳膊在旁看江药忙活，不想破坏他在女生面前表现的机会。

张萌萌前几天和家人出门旅游了，回来后累得慌，想在家里多躺会儿，于是他们仨也就没约时间一起入校。

又扛了几趟，江药也精疲力竭了。围观的女生们陆续散开，回去自己的寝室。为表达谢意，不少女生送江药饮料，还有从家里带来的布偶。白芸无言地看着江药搂着一堆粉嫩嫩的玩偶傻笑。白芸见周围没有老师管，就邀请江药去自己的寝室休息一会儿。江药也不推脱，进了寝室就摊在白芸的床上。

白芸跪在地上整理行李，把衣架逐个塞进衣柜。她环视四周，对干净透气的寝室很是满意。

大概是舞校总体人少的缘故，宿舍两人一间，宽敞又清净。白芸顺势将目光投向室友的床铺。她的室友不在寝室，但显然已经提前到了学校，床铺已经整理过，干净整洁。

白芸打算将江药抓起来好铺床，就见江药整个人像是化成了一滩拎都拎不起来的水。原来之前他都在逞强，其实体力早已透支。要不是他还能呼吸，白芸都要怀疑他已经累死了。

“认识了很多女生，但是命没了，这样值吗？”白芸忍不住说了他一嘴。

“美女真多啊。”过了一会儿，江药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要是我能在学校里找到个媳妇儿就好了。”

真没想到江药竟然在想这个问题，白芸手中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一年级的都太小了，这你也下得去手？”

“不，我就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你想啊……我今年十五岁，毕业就十八了，工作两年就要结婚生孩子啦。”江药扳着手指头说话，那认真又期待的模样仿佛是个期待出阁的黄花闺女。

江药这样一说，白芸忽然就感觉到了时光的易逝。“你不打算考舞团吗？”她问，“毕业前就凑合过三年等结婚？”

江药静默片刻，支起脑袋看白芸：“你觉得我可能跳成苏维大哥那样吗？”

不可能。苏维虽然受伤可还是拿了洛桑银奖，放眼全球也没几个人有这个实力。

“我没看过你跳正经舞剧，我不知道。”然而白芸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但是我看你和苏维跳过，我知道我跟你们不一样，就算是有幸加入舞团，顶多就是当群舞。跳一辈子的群舞，直到跳不动，又有什么意思？”江药撇撇嘴，“还不如拐个媳妇回家呢。”

白芸莫名有些钦佩江药。他的想法固然有些消极，但又显出几分异于同龄人的通透来。有些人会在年轻时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也有些人早早预知了的未来，开始另行打算。

这总归比对自己没半点逼数的人要好一些。

“那如果你的女朋友毕业后想要继续深造呢？”白芸想了想，“你要是不上进，会被嫌弃。”

摊在床上的江药再一次支起脑袋。“我会认识那么牛逼的女朋友？”他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白芸，“那么牛逼的女的可能看上我？”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白芸望着江药，抿一抿唇露出轻柔的微笑：“和你聊之前我也觉得不会有人看上你。不过现在，我觉得难说。”

江药眼里盛着困惑，像是不懂白芸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出她在夸他，于是嘿嘿笑了几声。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一个一脸严肃的黑皮肤女孩儿走了进来。女孩儿大约是出身在高原地区的人，头发乌黑，睫毛浓密，鼻梁高挺。她上身穿着一件小背心，露出结实的上臂。大约是气场自动加成的缘故，她看起来战斗力很强的样子。白芸和江药一时间都没说话。

“对不起，我先走了。”江药一个咸鱼翻身从床上跳起，一下子没影了。

“你好，我是刚入学的白芸。”白芸站起身和同龄的黑皮肤女孩儿打招呼。这个女孩，大概就是她的室友了。

“我叫葛柔。我听说过你，你是我们年级的插班生。”

舞校一年级只有一个班，所以显然，葛柔是白芸的同班同学。然而白芸看着葛柔那生人勿近的样子，还是抑制住了套近乎的冲动。

葛柔缓缓坐到自己床铺上，凝望了白芸一会儿才继续说后，“刚才那个男生跟你关系很好？”

“嗯，我们是一道入学的。他刚刚帮我抬行礼，我就请他进来坐了会儿。”白芸刻意瞥了眼面色阴沉的葛柔，“是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葛柔抱着胳膊淡淡说话：“我不知道你之前是在哪里念书的，但是舞校有舞校的规矩，男生不可以随便进女生寝室。”

这训斥人的口吻令白芸有些不服：“可我已经解释过了，他不是随便进来……”

“我是班长，需要做的比其他学生更好，希望你不要妨碍我。”

官大就是威风啊。

白芸静默片刻，点了下头：“好的班长，以后我会配合你的班长。”

她和葛柔话不投机，之后便在寂静的寝室里整理行李。

不知不觉就到了吃饭的时候。白芸独自前往食堂，排队打饭。

排队时她发现好多女生都是结伴前来的，一路上有说有笑。这熟悉的一幕，莫名令她回想起前世的学生生活。

前世读书时，她一直不是太开心，也没有很好的朋友，总是一个人排队打饭。但是其他女生都会这样结伴。站在一起，情同手足，密不可分。

但她觉得有时候人缘不好不是她的错。她想到见面就教育人的葛柔，还有一见面就喊她离远点的李言默，不由感到一阵头疼。

不知不觉间排到她了。白芸低头看着手里盛满饭菜的餐盘。舞校食堂的饭菜十分清淡，煮的鱼和其他三种煮的蔬菜，想来也是为了让学生控制体重。艰苦的日子，是真的到来了。

白芸坐到无人的位置上，夹了一根水煮芹菜进嘴里苦闷地嚼着。

“嘿。”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白芸猛地抬头，就见苏维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她对面。

苏维与生俱来的主角气场不是盖的，他刚一落座，学生们的视线便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他固然长得好看，但要有这个效果，光好看是不够的。

洛桑银奖得主，列为全球前一百的少年舞者，明日之星，就平静地坐在白芸面前吃饭。

明日之星就连吃饭的样子也很好看。白芸看着她，一时心中五位杂陈。

现在她拼尽了力气才被舞校录取，正式踏上芭蕾之路，可是此时，他已经站在全球的舞台上了。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做到怎样的程度，她才能超越他，成为全球前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