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冲浪(1 / 2)

第十七章

冲浪

夏扶桑最担心的事到底发生了。

那天晚上,石间回来时十分恍惚,于是扶桑知道有事发生了。晚间帮他收衣裳时,扶桑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沉默的来源:一张“丽姿”美容院的卡片。

蘑菇,终究重新浮出了海面。

扶桑有种心力交瘁的无助感,但是,她硬是忍住了什么也没有问。要来的总会来,她已经尽力,剩下的,就只有交给命运。

只是,这种时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知心的朋友,可以听她倾诉,陪她落泪。然而扶桑悲哀地发现,自己经营多年,力求完美,结果高处不胜寒,她竟然没有一个朋友。

多年以来,陪伴她的,除了家人,就只有电脑。她坐在电脑前的时间,要比她用在任何事务上的时间为多。

此刻,她也唯有把烦恼交给电脑。

第一次,扶桑上网不是为了察资料,而是直接拨号到一个网上茶座去聊天。她给自己取了个很俗艳的名字叫“大红花”,这样进行自己的开场白:“请问有无三十岁以上已婚人士愿意交谈?”

她等了一会儿,无人响应,倒有一个署名“寂寞小飞狐”的小子跑来对她当头一棒:“你有病。”

扶桑气馁,正想退出,忽然一位“博士”拦住她:“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扶桑对她的彬彬有礼十分好感,问:“你是博士吗?”

“当然。而且三十有二,育有一子一女,龙凤胎,是不是很令人羡慕?”

“优生优育的政策下,这的确是为人父母最伟大的成就。”

“你有什么烦恼?”

“家事。不过现在好多了,请问你除了博士还有别的名字吗?”

“有,我打算从明天起改名叫绿叶。”

扶桑脸红,这是最明白无遮的一种。不过好在是网上,相互不见面,每个人都这样疯疯颠颠,倒也不觉有什么不妥。但她到底不谙此道,主动换了话题说:“你的子女可爱吗?”

“天使一样。”

“夫人可美丽?”在网上,再私人的问题也小孩儿家嘴口没遮拦。

难得“博士”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回答:“当然不。你没听说‘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吗?”

扶桑打一个笑的表情符号:“好色是男人天性。”

“不过吾好色而不淫矣。”

“好色不仁才真。”

“那不是我,是克林顿,我没有资格。”

扶桑大笑。这一场谈话足足进行了一小时有余,扶桑自觉成年以来从没有与人这样毫无顾忌地胡说八道过,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热爱做“网虫”了。

下机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石间早已睡熟。扶桑并不打扰,径自抱了毯子睡到客房去。

天蒙蒙亮时,石间过来敲门,扶桑开了门,却倚在门口不说话。

石间坐下来,点燃一支烟,默默抽了有半支时间,才终于艰难地说:“我收到邀请卡,有些意外。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和她,早就完了,不会再有以后,你相信我。”

扶桑忽然扶着门框软软地跌坐下来,天知道她这一晚上忍得有多苦。几年来,她一直视石间的风流于无睹,那是因为她明知道那些女人并不足以真正影响她的生活。可是蘑菇是不同的,蘑菇曾经差点夺走了石间的生命,而且,她竟然阴魂不散地放弃香港留在大连!

女人在某方面的直觉是相当敏锐的,扶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真正敌人是谁。从蘑菇找到她那一天起,她就在胆颤心惊地等待着,等待,也惧畏。为了防患于未然,她甚至特意千里迢迢跑到陕西去接来了石间父母来小住,恪尽孝道,好好地尽了一回媳妇的责任。为的,就是一旦蘑菇上门,她好歹可以多一点胜算。然而蘑菇却一直没有去找石间,于是她也就一直悬着心,她不相信蘑菇会那么轻易认输。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扶桑只觉在这一年间起码老掉十年,这一场心理战争竟似比当初滨海路车祸之后与蘑菇正面对敌还要惊心动魄得多。只为,这一次,她是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明处,而蘑菇,却一直在暗地冷笑,随时伺机而动。她一日不出手,扶桑就一日不能够安心。不知有多少次,她想明明白白地问石间:蘑菇就在大连,你要不要去见她?但是话到嘴边,却终于忍住。她有她的自尊,他不提,她就绝不会提起。

现在,他终于主动提出来了。扶桑只觉心头忽悠一下,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她忽然流下泪来,在这夜与昼交替接踵,人的心最软弱迷茫的一刻。

石间看着妻子,十年夫妻,他清楚地知道妻子的个性,也明白她此刻心头所想。他走过去,怜惜地扶起她,诚恳地说:“我昨晚没有同你说,是不愿让你多心。现在看来,我还是应该早点对你坦白的。你放心,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块石头上被两次绊倒,我会记得当年的教训的。”

扶桑苦笑:“可是,那是一块会走路的石头啊。”

两夫妻相视一笑,一天云雾随即烟消了。

石间庆幸自己做得对,无论如何,扶桑是他终身的妻,他是一定要首先以她的喜怒为重的。石间下定决心,绝不与蘑菇相见。

她是他旧日的记忆,已经过去,就不必再重新翻起。

有些人有些事,是只有藏在记忆深处才显得珍贵的,好比一杯咖啡,无论多么香浓,也只在品尝的那一刻拥有奇效。你可以回味永久,却不能把它藏入冰箱,隔上十天半月再当成冷饮重新入口。已经石沉大海的旧人往事一定要重新明白地浮出海面,只会给当事者带来热剩菜的乏味。

咖啡不可冷饮,美味不可多享,鸳梦,也最好不要重温。

而且,石间最近也的确是忙。黄埔老王给了他一个贴士,说有内部消息某支期货近日一定会高幅上长,暗示他不防大量买进。老王的眼光一向很准,石间对他有信心,于是投进20万小玩一把。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全部精气神都集中在期货市场上,情爱之事无暇顾及,甚至连扶桑的生日都给忘记了。

33岁生日不是什么大生日,但是每年扶桑生日他都记得送花送礼物的。这一次,他本也早早备下了一条珠链。但是到了日子,他却忘记给。

扶桑觉得心灰,认定石间的恍惚是为了蘑菇,他嘴里说与蘑菇没有来往,心里却是惦记的,扶桑只觉毫无安全感。蘑菇的“丽姿”美容院在大连做得风生水起,去“美姿”洗面几乎已经成了大连贵妇名媛们的一个时尚标签。扶桑虽然自己没有去过,却不知听出版社同事说起过多少次,尤其那个小周,每次做脸回来都大呼小叫地炫耀在美容院里又遇见了谁遇见了谁。扶桑清楚地感到蘑菇的脚步离她一天比一天更近,已经近到可以隔门听到她的呼吸了,可是,她就是不肯敲门。一年了,从蘑菇的重新出现到今天,扶桑整整过了一年寝食不安的日子,却到今天也不能够安心。扶桑疲惫得直想抛开这个家这一切躲进深山老林永不出来,永不面对,永不迎战。

晚上,扶桑又失眠了,清楚听到樱桃儿在隔壁“叽叽咕咕”地说梦话,还夹着笑声和磨牙声。听说她最近同一个卖保险的小伙子在谈恋爱,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扶桑想起樱桃儿以前对夏瞳的痴迷,当初还担心她过后会失望伤心,倒没想到这么快已经换了目标。也是,“两情”才能相悦,这年头谁又耐烦单相思?感情也是一项投资,只赔不赚的原始股自是越早脱手越好,难道还等着被套牢不成?

扶桑越辗转就越清醒,索性披衣起床,坐到电脑前,再次隐姓埋名以“大红花”身份夜女郎似走进了茶座。

可是,这里却没有“博士”,扶桑有些失望。她随便找几个比较有趣的名字胡侃了几句,只觉更加无聊。这时,一杯“红花绿叶”牌咖啡和999朵玫瑰送到了她面前,送花人竟然叫做“绿叶”。

“你是博士?”扶桑惊喜。

“为了你,我从此只有一个名字,就是绿叶。”

这样子裸的示爱,即使不是真的,也令人心跳加速。扶桑活泼地说:“谢谢你的玫瑰,知道吗?今天是我33岁生日。”

对方打出一连串惊讶的表情符:“我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