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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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如果说医院是个剧场的话,那么防火楼梯就是幕后了。

早在外婆还没开始住院时,阿达和朱莉亚就开始在那里见面了。朱莉亚问阿达是否愿意在病房外见面聊一聊。她推荐了几个可以喝东西的地方,但这些地方阿达竟然连一半都不知道,觉得有点内疚。她还不习惯拒绝别人,但她不想离她外婆太远,毕竟外婆一个人哪里都去不了。

于是朱莉亚提议在病房走廊尽头的防火楼梯那里见面。她说,这个医院的其他地方她也不喜欢,只有那里上方的视野还开阔一点儿,也不容易迷路。尽管这么说,但其实走下去后很快就一片漆黑了,就像蒙上了一层阴暗的雾气,视线很差。阿达第一次到那里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迷路了。毕竟她和朱莉亚不一样,朱莉亚是不相信自己会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迷路的,就算真的迷路,她也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而阿达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迷路,有时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朱莉亚从玻璃门后走出来,阿达辨认了好一阵子才确认是她。她从没见过朱莉亚穿着护士服以外的衣服,或者不戴护士帽的样子,那些印有长颈鹿、企鹅或是其他笑得变形的动物的帽子。防火楼梯让阿达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她说不清这个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防火门重重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于是阿达觉得这象征着某个新的开始,因为她听到了开始的声音。

朱莉亚手里夹着一根烟。

“你抽烟吗?”她问阿达。阿达有些发愣。

“我只在值班结束后抽烟,而且也不是每次都抽。”朱莉亚解释。

防火门在朱莉亚身后关上的声音,事实上是习惯的声音。

习惯只有成为习惯了之后,你才能意识到。但阿达很快就听出来了,这是一种习惯正在形成的开始。这要归功于外婆的教导。

自从第一次后,她们每次都在朱莉亚值班后见面。阿达还是很难认出从门后走出来的朱莉亚,只有等到门关上,看到她手里拿着烟,才能确认是她。在阿达眼中朱莉亚每次都变得更加优雅,而她自己在这楼梯间却感到越来越不舒服,似乎在朱莉亚身边,某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部分正在逐渐暴露,她有些手足无措。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阻止她们聊天。她们坐在楼梯上,什么都聊,比如阿达那些以后想做的工作。

朱莉亚问了好几次阿达平时做什么,除了忙医院和外婆的事以外。阿达没有勇气承认除了这些事情,她的生活乏善可陈。

在阿达的沉默中,朱莉亚表示每个人肯定都有些想做的事。阿达想,像朱莉亚这样的人,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然后便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肯定都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阔步走在前进的路上。如果你告诉他们你没什么方向,他们会感到一阵茫然,你可以清楚地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但这种茫然会很快消失,他们又继续坚持每个人肯定都有想去的地方,这样几次之后,你便不得不随便编造一个。有时,他们会继续谈论自己正在做的事,而阿达也更喜欢这样。

在她们的某次聊天中,阿达告诉朱莉亚她心中的那张工作列表。她知道这些只是她的幻想,但也是她内心真正想做的事。

朱莉亚让阿达至少讲一个她想做的工作,于是阿达说起有一次她看到一个关于喜马拉雅山卡车司机的纪录片。其实那个纪录片讲的是喜马拉雅山卡车司机的一场竞赛,但这并不重要。吸引她的是那里的公路,那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公路之一。而就在这路上最危险的某一处,矗立着一座彩色小棚屋,屋里有一个男人。每次卡车司机经过那里时都会停下,因为这个男人会送给他们几块祈福糖果。阿达爱极了这种为了糖果不惜冒着掉落到几千米山谷底下的危险事情,于是她把这件事列入了工作列表里:给那些愿意冒险掉入深渊的人分发祈福糖果。

朱莉亚笑了。她笑的样子很有特点:声音很大,但嘴巴的线条却优美,牙齿只露出一点点,露出来的部分整齐洁白;脸的其他部位和身体都保持不动,但你能看出来她正在笑。

阿达总是觉得生活中需要那种失控的大笑。笑的时候你还没注意到,但当你回忆时,那种笑到肚子痛的感觉能够将你从生活的深渊中拯救出来。这种事情人一旦老了就容易想起,但阿达此时已经开始意识到了,因为有无数次当她需要的时候都觉得被治愈了。

也许像朱莉亚那种清楚自己何去何从的人,有别的方式来治愈自己,又或者他们的生活从来就不像阿达这样困境重重。他们看不到几千米的深渊,也从不设身处地地想象。他们不明白拿到祈福糖果的重要性,只会付之一笑。阿达以为,曾经那么多被嘲笑的事情,如果她也一起一笑而过,现在应该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此时朱莉亚扶着防火门慢慢关上,好让它不发出响声。她还没穿上护士服,头发蓬乱,但手里已经夹着一根烟了。当她点烟的时候,阿达看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应该多戴着它的,这是多好的事情。”

几个星期前,朱莉亚未婚夫送的订婚戒指出现在她的手上。朱莉亚走进九号病房,外婆准备好了迎接她宣判般的神情,而阿达已经在思考如何制止外婆那些关于口红和舞鞋的话题。

每次值班结束,朱莉亚都会过来和特蕾莎告别,但那次外婆却直接对朱莉亚说:“医生小姐,您看起来很累呀。您知道吗,如果家里有幸有人在等着您,您应该尽量不要以太疲劳的状态回家的。”她一边说,一边四处看,就像在寻找东西,好证明她看到了一件别人看不到的事情。“您的这份工作很好,但也不要太累了。”

朱莉亚想不起她曾讲过家里有人在等她,可能承认过有个男朋友,但肯定没说过他是那种会在家里等着她的人。他们俩回家都很晚,已经很久没有互相等待过了。

“不,特蕾莎女士,没有人在等着我。”朱莉亚说。

“他送了您这个,却不等您?”特蕾莎指着朱莉亚的手说。

朱莉亚笑了:“不是今晚,今晚没有人等我。”

这时阿达才看到了戒指。她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那种求婚用的女士戒指。她以为这只是广告里那种鼓励女人用来给自己增添光彩与优雅的装饰。她觉得,这种装饰用的戒指总戴在不需要戴着的女人手上。比如说朱莉亚,阿达也不知道到底是她为戒指增色,还是戒指为她增色。

阿达想,马泰奥是不会挑选这样一款戒指的。

“病人们可不是这么觉得的。”朱莉亚解释道。值班时间还没到,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开始抽烟。“你给他打电话了吗?”她又提到了“鹅毛笔”。

“他出发的时候给我发了条信息,他说可能会晚一点儿。他每次都说要晚一点儿。”

“但他从来没说过让你不要再等了的话吧。”

阿达羡慕朱莉亚这种能平静乐观地看待事情的人。

“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会一直等他的,他总是有别的地方要先去,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

朱莉亚很想告诉阿达,她和马泰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毕竟他们才认识了几个月。但朱莉亚作为这个故事的忠实听众,这回什么都没说。

不过虽然朱莉亚看起来平静乐观,她却是第一个暗示阿达要质疑马泰奥真心的人。某一天,她提醒阿达要注意,马泰奥还没领她回过家。他们一直在某条国道的桥下见面。

阿达说,那里有个车库。她刻意讲得听上去很浪漫的样子。她告诉朱莉亚,她看过报纸,那座桥每小时有五千辆车经过。她甚至想象过,那个记者就站在桥的一端,站在那里数着途经的车辆,而距离他几米的桥下,她和马泰奥两人就在那里互诉衷肠,缠绵悱恻。

过了不久,马泰奥带阿达回了家,但朱莉亚还是对他的这个举动表示怀疑。不过,就算有时他们还是只在桥下见面,她依然是他俩故事的忠实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