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我问你,”这时朱莉亚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

“问他什么?”

“问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我不相信他会有别的女人。我不相信这种事情,我也不愿意去相信。”

“你不愿意相信什么事情?这个世界上存在背叛这种事吗?”

阿达沉默了一阵。她不是没想过人是会互相背叛的,而是她觉得应该去相信他们也是可以选择不去背叛的。努力去相信这个世界上人们会互相忠诚,她已经把这件事列入了她的工作列表中。因为内心坚信,列入表里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与之不符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朱莉亚看着她,仿佛阿达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空降而来。那个地方的人们发色难以言明,如果有厄运降临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会继续好好地活着,表现得像童话里一样。朱莉亚想告诉她,当人们处于一段感情中时,常常会做一些不该做的错事。涉及感情时,连圣人和使徒都不应该去相信。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牺牲自己,如果有人真的想做一件事,就算是错的,他最后也一定会去完成。这次,她试着解释给阿达听:“阿达,人是会做错事的,比如说背叛。背叛自己,背叛身边的人。这是真的,很多感情最后都终结于此,然后又会重新开始。”

“就像板块构造理论一样。”阿达总结道,“有高山升起来,就有别的什么沉下去。”

“对,”朱莉亚笑了,“跟板块构造理论差不多。不过规模要小一些,很小很小。”

“可是,我不想有什么东西沉下去。”阿达没有笑,“如果有人沉下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也不想这样。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总有人会刻意让事情沉下去的。”

阿达看着她,似乎愿意听她讲下去,似乎做好准备迈出离开自己心中童话的第一步。

“不容易的,”朱莉亚继续说,“维持一段感情并不容易,总要有人为另一个人留出适当的空间。就像刺猬一样,太近了会伤到彼此,太远了又会迷失。”

“你的男朋友给你空间了吗?”

“当然。”朱莉亚回答,她总是觉得自己在开口之前不能犹豫,“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很明智。我们都给彼此留出了空间。”

但她的回答总能让人觉得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讲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给他自由的时间,他可以自己决定去做什么,我不会想去了解这个时间内的任何事情。”

阿达不说话。

“我相信他。”朱莉亚解释道,“我相信他做的事,因为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比方说周三的时候……”阿达这时仔细地听着,她喜欢朱莉亚举例说明。她自己从来没有举过这么多例子,她甚至觉得有时需要别人来帮她做这件事。“……周三他去打篮球赛。这个比赛对他和他朋友来说至关重要,他们甚至称之为‘每周之魂’。他们做了队服之类的东西,打完比赛他们会去喝啤酒。”

阿达点点头。她不确定,这是否就是适当的距离。对她来说,适当的距离并不存在。令她感到不舒服的是“距离”这个概念。但朱莉亚是如此肯定,她手上戴着漂亮的订婚戒指,两人很快就要结婚。她说的应该是对的。

而事实上,朱莉亚不知道周三篮球赛用的包已经在家里闲置多久了,久到似乎从来没人去打开过。可能他已经不再打篮球了,可能只是和朋友去喝啤酒了,朱莉亚从来不问。她不是那种会检查男朋友的手机、篮球包之类的女人。当篮球赛结束,或是啤酒喝完,或是随便什么事情做完,他总会回到家里,钻进被窝,以为朱莉亚已经睡了,而她会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这是朱莉亚祝贺他的方式,祝贺比赛,祝贺他和朋友们。他们为依然能为彼此留出空间而互相庆贺。就像刺猬一样,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

“有人做不到这样。”她跟阿达说,“有人会站得太近,有人又会站得太远。”

“所以这就是人们背叛的原因吗?”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的。如果你不能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很有可能他就离你而去了。假如‘鹅毛笔’真的有了别的女人,可能是因为你哪儿都不让他去,也可能是你让他走得太远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不适、冷漠、怀疑,这些感觉让阿达觉得无法再聊下去了。

“那你们选好日期了吗?”

她问的是朱莉亚的婚期,聊回这件事情上可以让她重回自己的童话世界。

“嗯……他想在一个小岛上举行婚礼,只有我和他,最多再加上证婚人。”朱莉亚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弄出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你们小岛婚礼上的花准备好了吗?”

“还没,我们有招待会用的花。我妈妈为了不过于紧张,坚持至少要自己操办这件事。她准备婚礼前一晚办一个大派对,她说在婚礼前一天举行晚宴在美国很流行;她说这叫‘试宴’,这个晚宴会邀请所有人,后面还有舞会。第二天早上,我妈说,我们要去教堂那里举行真正的婚礼,她会准备一个别出心裁的招待会。而我们两人的想法,最多就是去市政厅登记一下,然后就出发去小岛了。”

阿达知道朱莉亚的家庭不是普通的家庭,虽然她没有特地问过。她想到她家竟然要为一场婚礼举办两场宴会,还要麻烦教堂,就有些不自在。

“至少,那个‘试宴’除了芍药,我们还选了绣球花。”

“他喜欢绣球花吗?”

“是的。我想是的。总之他一直在点头,一直在笑。我想他可能都不知道到底那些绣球花、芍药还有别的装饰放在哪里。但他说,他对那种氛围很满意。他喜欢那个氛围。”

朱莉亚想,他们在一起十年了,并且满意婚礼的氛围,这已经不简单了。

“我得走了。”她说,朱莉亚抱了抱阿达,稍稍晃了晃她,“阿达,去好好谈这件事,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阿达没有点头,也没有表示什么。“我手机会开着,如果外婆醒了,问我在哪里,你打电话给我。”

“没问题。”朱莉亚知道特蕾莎不会醒的。放疗对她来说太难以承受了,他们为了减轻她的痛苦,给她打的更像是麻醉,而不是止痛药。这表明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了,但朱莉亚没有说出来。

“不要想了,阿达。我会照顾好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