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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处处为别人留下鲜花，直到有人相信那是专门为他而采的。阿达把这件事加入到了她的工作列表里。这是一件外婆会为之感到开心的小事。于是她行动起来，走到楼下停车场里的花圃采摘雏菊，她要把这些花放到走廊的各个科室里。而最美的那朵，阿达将放到外婆的床头柜上。

当她采着雏菊时，觉得自己像在做贼似的，尽管周围并没有人。其实就算周围有人，也不会注意到她的。但阿达每次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时，总是会有别人在盯着她的错觉。而当她做正确的事情时，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总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好事。

她一共为外婆找到了六朵雏菊。她把花拿在手里，就像拿着水晶钻石似的。那天她就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马泰奥送的花。

“你可没有说送的花必须是最美的。”马泰奥这么说。阿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她觉得那朵雏菊已经美极了，她不想要别的什么花了。“那现在我们就不是陌生人咯。”

“我还没有送花给你呢。”阿达说。

“但我相信陌生人。我跟你说，”马泰奥说，“这附近有个餐馆，在乡下那边，但也不远。他们的菜做得很快，还很好吃。他们的桌布是格子花布，面包随时新鲜出炉。”说着说着他就笑了，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对于他来说很美好的东西对阿达来说是否也是如此。然后他又一次像往常那样到处找烟盒，“你想跟我去吗？”

阿达轻捏着雏菊的茎，生怕弄坏它。马泰奥想，要是那是颗小钻石，大概也只能这么小心翼翼了。

“如果你跟我去吃晚餐，我就再送你一朵。”马泰奥急切地想出去吸几口红色万宝路牌香烟。

“我不想要别的花了，我就要这一朵。”阿达抬起头看着楼上，摇了摇头。

“你的外婆，”马泰奥明白了，“我会把你带回来的。我答应你。”他又说：“现在我得走了。有个医生在等着我，要是我迟到一分钟我就见不到他了。你考虑一下，好吗？我只要你认真地考虑一下。”

他从咖啡桌上抽了张纸巾，又从口袋里拿了支笔出来。他写上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又准备写上姓名。还没写完，阿达就说她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还说她不会忘记的，于是马泰奥抓住了她的手。他抓的是手，不是手腕。他把她的手掌放到那张写有电话的纸巾上，然后握紧了阿达的拳头。他看着阿达，看到她红了脸。他很高兴这个年代还有会红着脸的人。阿达说她会给他发信息，或者打电话的，然后又说希望他和医生的会谈能够进展顺利，最后还感谢一下他送的花。马泰奥觉得阿达是那种会对一切事情表示感谢的人。他想，现在这样的女孩子不多见了。

黄色的大门在她的身后关上，发出跟往常一样“砰”的声响。阿达觉得这扇门就像一个断头台，而从一定程度上说，它确实如此。那六朵雏菊看起来已经皱巴巴的了。走到走廊中间时，阿达刻意让花一朵一朵地掉落。她试着去听花朵掉在地上的声音。但她什么都听不到。

一路走来没人注意到她的雏菊。阿达想，换作外婆她一定会注意到的。她现在仍然什么都能注意到。至少，阿达是这么希望的。

那天当她带着马泰奥送的雏菊回到病房里时，外婆一下子就看到了。

“那是什么？”外婆问，“是那个小伙子送给你的吗？”

阿达点点头：“他请我跟他一起吃晚饭。”

“你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吗？”阿达笑了，因为外婆已经问过几遍这个问题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外婆对于如何评判一个人是否不错有自己的标准，但她肯定不会解释给你听的。你必须自己懂得判断那个人怎么样。因为如果你自己不懂，那以后你就不能抱怨他对你不忠。

“他的穿着打扮怎么样？”

外婆仔细听着阿达的回答，直到阿达讲完才提了几个问题，比如他的衣服是否熨烫过，哪些扣子有扣上，哪些没有。阿达很想知道这些问题跟这个人怎样有什么关系，但她什么都没说。到最后，是外婆自己觉得这些问题并不重要。

“他做什么工作？”

“他跟在医院工作的人见面。”

“他是医生吗？”

“不是的，外婆，他不是医生。”

“那他在医院做什么？”

“我说过了，他也跟医生一起工作。他总是要外出。可能他去的地方不止医院。”

“我的小不点，你都没有好好问。”

“是，我是没有好好问，但我有好好听他说。”

外婆点点头。

“他向人们推销东西，比如保险之类的。”

“是专门的职员吗？”

阿达知道在外婆的眼里，职员指的是那些既不在乡下也不在工厂里工作的人。就算阿达说他就像个职员那样，外婆也会说不是的。

“他更像是一个推销员。”

阿达从来没想过要用这个词，但她觉得这样讲外婆可能更能明白。外婆果然听懂了，不再问问题。她轻抚着阿达，“跟他讲过话之后，你变漂亮了”。阿达的脸有点发烫，试着转移话题，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愣在那里等着脸上的绯红褪去。

“你去吧。”外婆最后说。

这时朱莉亚走进了病房。“医生小姐，”外婆说，“阿达收到了邀请。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她遇到了一个小伙子吗？他们在楼下遇到的。他送了阿达一朵花，请她今晚去吃晚餐。”外婆说得很急，边说边笑。“我让她去。”她最后说。

“外婆，我不是故意今晚要让你独自一人的。”阿达低声说。

“我不需要任何人呀！我哪儿也不去。而且，还有医生小姐在这里呢。”外婆说，“她知道要做什么。”

朱莉亚赶紧向阿达保证没有问题，那时她还一直在坚持说自己不是医生。她表示她会在这里陪着她的外婆的。她没说出口的是，她在为阿达和那个镜子里的小伙子，以及他们的雏菊，感到高兴。

“梳好头。”外婆命令道，“然后把口红涂上。”

阿达把最后一朵，也是最美的一朵雏菊，放到了外婆的床头柜上。然后她把头探出门外，等着外婆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她开始思索外婆会把目光停留在房间的哪个角落来隐藏她内心的感动。她希望外婆还能注意到所有她关注的事情，就算她发现马泰奥正在离开她也没关系。什么都行。阿达知道，只要外婆还能注意到身边的事情，那就说明，那个淋巴瘤还好。

当外婆终于出现在走廊里时，阿达却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外婆躺在担架上，旁边没有朱莉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