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四章:无论对错,仅有抉择(1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447 字 2021-01-17

第一百八四章:无论对错,仅有抉择

魔女紧挨着货箱右侧,将整个身子藏匿在割裂了般的阴影里。她一手扶着那歪斜的外壁,小心翼翼地向前行着,高跟长靴踏在黑黢黢的砾石上,登时带起了一阵胆战心惊的杂音。

——敌人是猎手。而她,则是等待宰割的羔羊。

雪凌沉住足尖,快速越过那些高低错落的障碍,她的身姿悄无声息、如同猫儿连跑带跃潜行在瓦砾堆里,一袭粉发飘曳于空中,是被风神牵扰得四散的野蔷薇,逐渐丧失了它曾有的形态。正当此时,帽檐不受控制地晃落下来,顿时覆没了她的眼睛,那双红瞳倏被裹上了一层眼翳,像是遍布天际的黑蝶、将仅剩的光辉揽于掌下。流光顺着脖颈的线条滑落,在她眼里无异于滚烫的铅水。

“啧啧啧,可不要再躲了哟!你以为本大爷不知道你藏在这里吗?”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被掐住嗓子发出的嘶哑,攒动着一股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虽然克制但又显而易见的。也就在这一瞬间,雪凌立即扭头、警觉地四顾着周遭,或许只是因天性的敏锐,她能很轻松地辨别出敌人所处的位置。答案显示得很明显,只要她一踏出这片黑暗,就相当于成为了敌人的众矢之的。就算保持现状陪他捉迷藏下去,最终的结果,也无非就是一战。

当她思考这时,伴随着一阵爪击刺耳,带着一连串儿类似于呓语的呢喃,若有不可名状之物和海蛞蝓似的黏连扭曲,从男人的声带里、一溜烟儿的拖拽拉长了。那惨笑不免显得恐怖、喑哑,令人胆寒的,让人不禁想起了瘫卧在雪夜街角的酩酊大醉者。恶魔从垮倒的货箱顶端探出了脑袋,他早就将那副护目镜推至额头,松石绿色的眼睛冷幽幽地向下扫视。

四周鸦雀无声,唯有白鸽展翅的声音至始至终纠缠耳畔。雪凌藏身在另一侧的阴影里,等待着敌人从高处钻出大半个身姿、将他的弱点暴露无疑。无可否认,那是最有利于行动的时机。

“赶快给我出来吧,如果你安安耽耽地现身的话,我到时候说不准能饶你一条命呢!小姑娘。”布佩并不知晓对方的算盘,他悠游自在地将双腿撑起,在货箱顶端的斜面上坐稳了身子。天际云翳恰在这时散开,阳光倏尔扎入瞳里,刺目万分的、竟使他无端陷入了走神——对于习惯了黑夜的魔族而言,白昼固然是不可奢求的,过去的他们为了夺回阳光而起兵反抗,时至今日,却对那高尚之物感到了抵触。

说到底的,这还真是造化弄人。

趁他的眼睛因那瞬煞白而感到了刺痛,锁链顿时直转而上,它们周旋成圈,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铐住了布佩的一只脚踝,然后毫不留情地向下拽去。那玩世不恭的恶魔先生这才意识到了敌人的花招,他神色一变,在被甩向地面的同时挥出利爪,利用那锋锐的尖爪缓解了下落冲击,链条的铐子严丝合缝地掐住他的脚腕,被魔女从远处死死拽着,倒是更像在牵着一匹尖牙毕露的恶狼。

“好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放轻松放轻松!你看我都被扣住了脚腕现在可是绝对无害的喔。”对方装模作样地摊开双手,甚至还粉饰出一张委屈做作的面孔,仿佛他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实话。雪凌并不打算听信他的鬼话,她毫不放手地攥着那根锁链,眼看着恶魔慢悠悠地踢了踢小腿,伴随链条击地的重响,似有什么东西崩裂的回音在耳畔响彻。

“哎,呀!”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人发毛的寂静。嘻笑声不知从何时嘶哑拖长,只当布佩昂起头的那一瞬间,一股近乎疯狂的喜悦不受控制地从眸中渗出,仿佛蚂蚁蹦跳在滚烫的热锅上,沿着那层深邃的眼翳上下盘旋。这家伙并不打算移开视线,盯着猎物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挣扎,对他来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乐子。

“真是,可惜啊——”

未等那句话语完全从嗓子里捞出,漆黑链条就直转袭下,在魔女向后撤退的刹那,被他一把牵扯成团。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是他,要想同时做到脱身与抵御两种事情也极其困难。

然而,万一那只是个吸引视线的幌子……

雪凌突然意识到什么般转过身去,少女玫红色的卷发顿时映入了那双眸中。与其相伴的是魔族的贴身部队,他们均为有翼魔族,一个接着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高处落下——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腹背受敌。也就在梅塞狄丝发出命令的瞬间,那些士兵便齐聚而上,挥起刀刃向前冲锋。锁链于是调转方位,向着敌人所处之处猛甩过来,以至于布佩的整个身子都被这股不可意料的外力拖起,未等他激动地发出嗷叫,就连人带链直接被包成了饺子。当锁链连结的罗网收拢之时,虾兵蟹将尽被捕获,魔女敏捷地避开敌军,朝着货箱移动的轨道一路疾奔。

“追上她!”梅塞狄丝高声命令道,她一边小跑着扯起布佩的一条胳膊,与此同时还下意识地举高了她的水晶球。卫兵迅速执行了命令,他们在下一秒钟伸展黑翼,凭着天性的速度优势猛冲过来,当此时机,利箭不知从何处直转突袭,毫不留情地朝雪凌的后背射去,但她即刻回身,防御型法阵以她的指尖为中心乍现,正巧在抵御了那根冷箭的同时碎成渣滓。

与敌军纠缠并无益处,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外敌的追击。雪凌吃力地护住喉咙,召唤几何形的法阵跃上货箱,向着车队的反方向奔走过去。或因逆风的缘故、她根本无法行进得轻松,魔力已经被消耗了很多,此刻就连正常呼吸都有些困难。追兵利用俯冲之势猛袭而来,却被魔女迅速避过,武器因那蛮劲而陷进了木缝里,恰好为她提供了脱身的时机。但是,单纯只凭那几秒钟,对她来说还远远不够。

“……逃不出去了吗?”她低声自语着,然后迅速反身稳站在了货箱之上,一袭粉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是一抹决意的猩红没入白蔷薇中。雪凌就在这时持起法杖,眼看着敌人齐聚上来,立即召唤法阵抵御了数次攻击。伴随着魔力的耗尽,灼烧感肆无忌惮地在喉咙里翻滚,她将那股铁锈味强行压入了嗓子,带上一阵难以克制的喘息,令人不禁想起了临死之时的荆棘鸟儿。

失去力道的锁链已经无法牵制外敌。雪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后恰恰是飞速变化的地面,离货箱边缘不过毫厘。可想而知,她已经陷入了背水一战的窘境。这红瞳的魔女只得握紧法杖,当刀刃突入之时,利用十字架的形态尽力抵挡住了攻击,但是后方的士兵又紧接而上,使她根本无从找到抵御的机会。

一切恐怕就要在此了结。

“快点让开……!!!克里斯蒂安小姐!”也不过就在刹那,男人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彻了,雪凌即刻意识到了他的身份,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后边坠倒。正当她实施行动的霎时,暗器立即掷出,毫无预兆地击中了敌人的脖颈。她起初并未听到恶魔的惨叫,只是在大脑当机之时瞥见了猩红刺目,鲜血唰地飞溅到她脸上,像是利刃在皮囊间划开几道豁口,衬出了那肌肤死一般的苍白色。

然后,骤然失重的身躯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怀抱之中,雪凌下意识地昂起头来,目光正对着青年金桔色的眼瞳。对方不免颦蹙眉心,耷落而下的波浪卷发将单眸虚掩,他明显别过视线,当敌人发觉的刹那、即刻放下了少女的身子。补充魔力的药剂被迅速塞入手中,雪凌拽下帽檐,等着对方压低声音道出下一句话语。

“埃博佩沙女士……现在正在等着我们的消息。”声调虽是温雅,但从他的语气里不□□露出了几分疏离。埃兰立刻抽出腰佩的金蛇剑,面对众多敌军,拦手将雪凌护在身后。他身材修长,纯白军服衬托出了肩膀的笔挺,阳光倏地从斜上方坠落,在他们身上斩下一道狭长狭长的影子。

“是时候该脱离战场了。当然,女士优先。”

他不再回头,像是在遵循着某种仪轨,用极其优雅的手法调整着剑刃的位置。这时,魔族追兵群拥而上,伴随着一声低语,他猛然踏出步伐。

脚步声不知何时在廊道中响彻,刺耳且又沉甸的、像是数不尽的流言蜚语钻入耳中,它四处蔓延、无孔不入,和蛞蝓似的埋进瓷砖与瓷砖的缝隙里。伴随着一声琼音彻耳,若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分开。鞋跟最终在地面稳住,带着模糊的界限重归明朗,少女勉强镇定神思,男人漆黑锃亮的皮鞋顿时映入了那双眸里,它规规矩矩地被裤管掩着,其上是一袭西装,穿在身上总能映衬出几分绅士——倘若无视那人过分浓重的黑眼圈的话。

弗罗沃兹紧跟在他的后头,任由那层外袍将她的五指藏住。她倒是撑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在与那双红瞳对视的瞬间,明摆儿就是刻意地挑了挑眉。然而,对方分明没有揣透出她的意思,而是无所适从地僵在原地,扶着本应该在她头上的圆顶白帽,硬是没有开一次口。

“咯咯咯咯你们终于聊完了呢,怎么?能告诉我结果如何吗,弗罗沃兹?”直到克洛蒂恣心所欲地走了上来,将手一把拧在雪绒的肩膀上,这位小圣女只感到一股生疼的滋味掐进肉里,使她差点儿吃疼地叫出了声。那命运神灵始终在笑着,撩起她的银发,将木槿紫色的玻璃发饰挑明在外人眼里。她倒还真是游刃有余。

“要不然,我就再缓缓期限?”

“哦?那当然——”

“噗噗噗……!我倒是想起来了。弗罗沃兹你啊,真当确定你能等到那个时刻吗?”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倘若其中某一步有了差池——质押物就得永远留在我这里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呢?”这派说辞里无处不暗藏着夸张与矫饰,虚伪万分的,使人不禁感到了一阵毛发悚然。克洛蒂并不打算在此止住,她兀自哼笑了几声、转而用近乎调侃的语气追问她们。双眸狡黠地四顾周遭,在道出话语的同时,竟和狐狸似的眯成一丝小缝。“呐,我的小神使们有什么提议吗?”

“咳咳。在你们开展新话题之前,请容许我插嘴一句。”

正当她们几个陷入僵局,一旁的西装男人终于开口。他微昂起头,双手自然而然地搭着那根拐杖,高脚帽子安在他的头顶,仿佛被胶水黏附上了头皮一般,就算快要歪到额前也绝不落下。再加上他严肃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少女们的眼里别提有多滑稽。然而,对方明显不打算看她们脸色行事,只是顺手将那顶高帽扶起,用坚决且郑重的语气将话语挑明。

“……先跟你讲明白吧,克洛蒂。”

“我打算现在出发前往人界。至于回来的时间……当前还是个不确定数。要是你没事可干,请务必替我向克利诺佩斯禀告一句。”

“是吗?那我还得先祝你一路走好了,噢呵呵呵呵”身边人遂用戏谑的口吻回应了他,掐在雪绒肩膀上的指甲显是更加用力,使得对方整个身子都猛颤了一下。雪绒不禁侧过脑袋,视线游移不定地在身侧徘徊,从那被掐着的一肩头转至克洛蒂的脸上,又从她夸张咧开的笑容,偷瞄到了单片眼镜稀薄透亮的反光。克洛蒂似乎是发觉了她的变化,指尖力度明显放松了许多。

白骰在帽檐底下止不住地晃荡,弗罗沃兹一筹莫展的神情最终映入了那双瞳里。

——雪绒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冲动。

她登时控制不住她的身体,在克斐刚好伸出拐杖的一刹那,甩开克洛蒂按在她肩上的手。于是鞋跟踏上,遂将她整个身子淹没在流光之中,阳光肆意妄为地漫过腰际,压迫胸口,沿着脖颈一路紧勒,剪影被拉拽得极长,它形变、溶解、扭曲,止不住地往内延伸,像是一团线圈逶迤连绵,包裹着她的骨髓、扎根在比黑暗更为空虚的角落里。雪绒只觉自己的帽檐被外力提起了,她猛然瞪大眼睛,那双红瞳正巧与男人的银眸对视。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克斐不禁皱眉,镜面寒光唰地一下将右瞳藏掩,他随手扶了扶帽檐,刚想再说些什么、神情却不知为何倏忽愣住。雪绒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变化,她尽力深吸了一口气,暖光吞没了她大半个身子,如同浪潮砰訇、白花花的泡沫在湾峡之间上下浮摆,一股即将冲破禁区的痴妄连同气血涌上,沿着头皮密密麻麻地铺张开来。她最终睁眼,慢慢放下了头顶白帽,将她猩红色的眼睛完全显露在众人眼中。

“雪绒?!你这家伙到底在搞什——”

“这几天多谢你了,弗罗沃兹……前辈。”话语虽是丧失底气,但终究充满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优柔寡断的外袍最后还是被褪去了——那位前辈许因她这席话戛然语塞,即使情形无异于上一次选择,她们的成与败,也无非就是命运脚下的蜉蝣。明明知道自身的结局早就被掌控在神祇手中,却硬要做出什么选择,身为命运神使还真是愚蠢得可笑。

雪绒十分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着些什么。或许是深深印刻在基因里的特质使然,从多年前她的请求被第一次拒绝开始,再到第二次拒绝、失败者意识到自己的无力,阴影就无时无刻不在笼罩,使她深陷泥淖,踌躇、退缩、止步不前,直到选择带来的绝望压垮了她,向她低语:“你的抉择就是错误”。从那天起,灵魂丧失了路标,再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她始终只是个将决定视为煎熬的……蒙昧无知、将幼稚的自我深深掩埋在宽帽下的小孩而已。

“时间神大人……我并不是在恳求您的原谅,但是,有些事情我也必须跟您解释清晰!”

“造成斯薇忒现在这种状态,让弗罗沃兹、让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她陷入窘境,这些错误的源头……都在于我。”她一咬牙关,将那些话语直接嚼碎了干呕出来,就连一呼一吸间都带着颤抖,“而我……!而我却不知廉耻地躲在她们身后,从来不愿承担我自己的责任,为大家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幼稚愚蠢的选择!斯薇忒的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

声音几乎是被嘶吼着道出,迟迟不散的、在一整个廊道里响彻了久时。雪绒用力朝他鞠了一躬,身躯在那瞬间难以克制地一哆嗦,那袭粉发直接沿着脖颈挂落下来,将她的面容藏入了沉沉叠叠的阴影之中。弗罗沃兹的神情似乎有所变化,她不禁皱眉,但是又在与克洛蒂对视的刹那舒缓了面色。直到男人的声音清清晰晰地在耳畔回响,带着几分犹疑掺入了语调。

“抬起头来吧,小白猫。”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为之。所以,我并不打算怪罪你。”克斐毫不犹豫地将雪绒扶住,正当对方昂起头时,那双红瞳恰巧与银眸对视。两人此时贴得极近,近得雪绒只需一踮脚就会顶到那人的下巴,但是对某个高度近视而言,这一距离又恰恰刚好——时间神灵不知为何瞪大了眼睛,他顿时挺直腰板,在雪绒脸上来来回回地端详着,搞得像是着了魔似的,硬是不打算移开视线。

“啊……?怎,怎么了?”雪绒只觉一股寒气蹿上脊梁,使她整个身子龟缩起来,如同见到黄瓜受惊了的猫儿,只得不知所措地向后躲去。“我,我难道又做错了什么吗?”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额?!啊,是您的错觉吧?我可从来没有上到神界去过。”

“不要再为难她了,克斐哥哥或许只是你在人界看到类似的人,记错了而已。”克洛蒂冷不丁地拦在了雪绒身前,将那副掺满谑笑的面容探了上来,五指再次掐上小姑娘的肩膀,将她用力摁到自己的身后去。流光沿着她的侧脸蜿蜒落下,将她一小部分面颊显现入光中,又将另一侧藏揽进了昏霾之间。“呐,既然你们已经聊得差不多了。可否允许我再插嘴一句?”

“……你说吧。克洛蒂。”

“噢呵呵呵呵你倒一直都这么见外呢,克斐。我不中用的小神使们给你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真是对不住了。”

“我想你也是时候该出发了吧?那甜甜的睡美人儿,现在——还在等着她的王子去吻醒她喔。”少女不自禁地舔了舔下唇,嘴角仍旧夸张地上扬着,倒像是戴上了一副石膏做的假面具。“你觉得如何?弗罗沃兹。”她忽然昂头,用那双半眯着的眼睛、满是玩味地朝前边人偷瞄了一眼。

“吻就大可不必了!反正……只要斯薇忒能够平安醒来,我们两个就心满意足了。”弗罗沃兹立即撇开了视线,避免目光正视神祇咄咄逼人的眼神,她下意识撑了撑后脑,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男人似乎完全没听克洛蒂讲话,而是扶着他的高筒帽、从余光之下慢悠悠地离开,少女的声音依稀响彻起来,说起了“要是迷路了我们可不负责把你送回去”之类的调侃话儿,这才使弗罗沃兹放松精神,朝雪绒所处的方向默默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