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三章:忧虑的孩子(1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326 字 2021-01-17

第一百八三章的孩子

“所以。”

“……是时候该告诉我,你亲身造访的缘由了吧。”

男人有意无意地交叉十指,托起自己的下颚,将那微昂的面孔呈现在来客眼中。外人能很清晰地看到他双目的银灰色,单片眼镜下的右眼黯淡异常,齿轮一如既往地朝右方旋转,向下颠簸了一圈一圈、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卡在某个早已锈蚀了的夹缝里。他和往常一样身着西装,戴着高高的礼帽,一旁搭着个与绅士必备的手杖,规规矩矩地坐在少女的正前方。而对面人显然不顾忌什么礼教,她将大半个身子贴在沙发上,随心所欲地跷起了二郎腿,使人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白花花的大腿根,高跟皮鞋上的丝带一圈一圈地缠绕上去。

“缘由?你问这个啊”克洛蒂只是哼笑,一双银眸狡黠地半眯起来,其中兴许掺和着几分嘲弄。她忽而撩起半边秀发,将那廉价的玻璃头饰乍露在外人眼中——那无异就是一种刻意的举动,然而无人能理解她此举的意图。话音于是慢悠悠地道出,接着上一句调侃,比起单纯的解释,更像是在警醒着何人。“我呢,无非就是想照看照看我可爱的小神使们,免得在你面前闹出笑话,带来一些不愉快的冲突——”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那时间神灵不禁颦眉,他狐疑地朝她瞪了一眼,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钟低下头颅,顶着那副若无其事的面貌、无精打采地啜了一口咖啡。“我真是难以理解你。克洛蒂。”他刻意加重语气,将那段说言一字一句地道出,并非正常的腔调攒动在咽喉里,仿佛一根被塞入骨髓的鱼刺,与那躯壳融成一团,藕断丝连地藏进皮囊之中。

“咯咯咯咯我当然明白你不会理解,至少作为多年的合作伙伴,我就不妨再提一句。”对方始终在微笑着,将她的嘴角夸张地咧开一丝深缝,视线趁她说话的霎时冷不丁地转至幕后,停留在少女们冷滞僵板的面容中,与骨子里的调侃味儿一同、尽被那声嬉笑吞没。“此次前来并非我自己的意愿,实际上呢,是我可爱的小神使们的要求。”

“……”

“所以,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亲爱的克斐先生”不等时间神开口,伴随着极不和谐的拍手声,克洛蒂眯着眼睛追问他,将此刻的宁静直接捏碎在了手心里。“如果你三秒钟后还不回答,那我们进入正题应该也没问题吧?。”

“……”

“好了!弗罗沃兹,雪绒。现在该轮到你们的表现时间喽。”

克洛蒂随口哼着,顺便将双腿搭在桌面上,整个上身几乎完全没入了沙发的怀抱里。正当她头颅微昂,银眸竟与后方人的蓝色眼睛暧昧地对视,最终眯成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缝儿。她悠然自得地看着弗罗沃兹走上前来,红瞳粉发的小圣女紧跟在后头,用大大的白帽子遮住了眼睛,让人不禁想起了那位永远漂泊的旅行者。

“……是吗。”克斐歪了歪脖子,目光正对着修女暗蓝色的眼瞳,那家伙此时打扮得中规中矩,穿衣风格与之前相差甚远、使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她过去的样子——视线过于模糊了,就算只是相隔几米,他也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貌。这严肃的男人不免咳嗽几声,用手背推了推镜片、就连说话语气都变得古怪而犹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在什么节日的时候……?”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那段嘀咕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在道出的瞬间立即被她塞回了喉咙。这时候,克斐正经到古板的眼神游移过来,冷幽幽地扫到她脸上,竟使弗罗沃兹有些心悸地咬住下唇,将心中所想全部嚼烂了吞咽入肚。“不,没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斯薇忒的朋友,那只门牙蛀了的蓝色兔子?”

“呃?啊……”

“某种意义上也没错,我确实是斯薇忒的朋友。”弗罗沃兹最终妥协地深呼一口气,她下意识握紧左拳,将那无故颤抖的小臂藏入外袍之中,语调郑重得出乎意料,倒是一扫而空了原先的痞子气质。亦在昂首霎时,下一句话语清晰有力地钻出了她的嗓子,其中许是敛起一抹缓和尴尬的笑嘲意味。“我们以前打过几次照面,您应该不至于不记得我了吧?时间神大人。”

“是的。我确实记得你,弗罗亚兹达。”

没想到对面人竟然道出了个从未听过的名字,正正经经的语气让人怀疑那根本就不是一句玩笑。弗罗沃兹的眼神直勾勾地瞪了上去,她面颊抽搐着、像在看待傻子似的咬紧牙关,控制住自己不去实施暴力。银发少女在后边噗噗笑了起来,用她的袖子捂住嘴巴,根本就是个事不关己的看戏者。至于那位呆站在前头的小圣女,也一边颦眉一边惨笑,在意识到自己面部问题的某个瞬间,她立即拽下帽子,将整个面容直接塞入了阴影底下。

然而,时间神灵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古怪。他忽然站起身来,心不在焉地扶正了那顶高帽子,深重的眼翳蒙于瞳间,沉淀在这双浑浊而迷惘的双目里,是数不尽的碎玻璃被掺入血肉,一时间更像是噙满了泪水。他那身材瘦瘦高高,黑眼圈将他的眼眶托得深邃,背部不免有些佝偻了,仿佛只需一拽就会轰然倒下,就算身着一袭整洁的西装,也完全无法掩饰他骨子里的颓靡色彩。

克斐一时忘记去拿那根手杖。他快步走到弗罗沃兹跟前,顶着那副毫无变化的面容,行为举止却颇为仓促。对方顿时意识到了神灵态度的异样,那男人就在这一刻弯下了腰,双手突然无力地摁在她的肩膀上。

手心是拔凉的,十指不受控制地死掐,仿佛随时随刻都有可能陷入皮肉。她能感受到那手指之间微弱的颤抖,犹如飞蛾扑火,无能为力地被命运的浪潮吞噬。

“发生了什么事情?斯薇忒为什么没有跟你在一起?”他抬起嗓音,在意识到不妥的同时迅速松开了双手,整个身子猛一哆嗦,是小丑手中最后那张底牌、摇摇欲坠地悬在了高塔顶上。弗罗沃兹甚至能看清他脸颊上的每一寸毛孔,那双异常疲惫的银眸始终半阖着,眼睑从未停止打颤,犹如沉甸甸的石块黏附着肌肤,带着几分即将被压垮了的窘态,将人子的弱点完全暴露在她的眼中。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了个荒诞的、恐怖的、绝妙的想法。

或许。她是说……或许。

眼中映下的并非是神灵,而是与她同样的“人类”。从远古的某一天起,他们被一位神祇所创造,从父亲手中得到强大的力量,肩负起了永生永世的职责。那些人无非是掌握着生杀大权,从未犯罪,也不需要承担原罪的业果,维持现有的平衡才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但是,蝼蚁毕竟是蝼蚁,作为这几个“人”的造物,人类甘愿被名为乌托邦的幻境所蒙蔽,愚蠢的、固执的,始终如一地盼望着救赎,妄想着圣子的鲜血能够包揽他们的罪过。

真是一群无可理喻的生物。

“果然,你的时间存在着被暂停的迹象,弗罗亚兹达。”对面人忽然直起身子,用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他的脸上尚存严肃,其他多余的情感尽都一扫而空,右瞳间的齿轮仍在运行,是永无息止的圆盘旋转于诸天,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混沌里,终被规划好的秩序接管入怀。弗罗沃兹一时以为刚才发生的实为虚幻,男人从未表现出人子的窘迫,颤栗即是臆想,至于那触碰肩膀的五指、固然只是个建立连结的媒介罢了。

“倘若如此。那就意味着,她对你们——”

“是对你使用了能力?”克斐随即改口,视线游移不定地落在雪绒身上,其中不免藏敛了迟疑。“即便如此,那几秒钟也不至于让她……”

“您的说法基本正确,但是很可惜,这不仅仅是关乎我一个人的事情。”弗罗沃兹苦笑着摊了摊双手,昂着那张无可厚非的面庞,用否定的口吻道出了那句话。未等神灵追问,她就压低嗓音,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晰晰,是个以传达为要旨的机器,抛下了一切情感,包括一切的愧念与执妄。

“仅仅这点时间我也无法跟您解释清楚,我只能告诉您,斯薇忒她确实是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而遭到反噬,全部责任皆在于作为协调者与命运神使的我身上,对此,我愿意承担所有惩罚……!”

“这是我犯下的罪过,我不乞求您的宽恕,只希望您能救下斯薇忒!事到如今,她能获得平安……才是我唯一的请求!”她义正言辞地说道,那袭蓝发随着身势剧烈颤抖着,目光没有从对方脸上逃离分毫,就这样直勾勾地顶了上去。弗罗沃兹最终跪下,如同个牵线木偶瘫倒于幕布后方,那是尼布甲尼撒王的梦境,是战士已经僵死了的身躯与恳求着神祇原谅的罪大恶极者。外袍一时难以掩饰她的秘密,缺失了小指的左手恐怖而突兀,一层层纱布包裹上来,却再也无法控制猩红的流渗。

缺失的小指与无法止住的血液,多么狼狈的现实,低贱的,无能的,荒诞不经的。那便是命运向她索要的代价。

“弗,弗罗沃兹……”雪绒瘫软地后退了几步,她的整个小腿都在发颤着,气若游丝的声音压入喉里,仿佛即刻就会随身躯一同崩溃瓦解。指尖就在这时摸索上了肩膀,滑腻腻的、带着一抹诡异的恶寒直窜脊骨,迫使雪绒惊惶地扭过头去,红眸顿时对上了那双恐怖阴森的眼睛。克洛蒂正在微笑,她将大半个面容埋入阴影里,混乱的殷红分裂成无数根丝线,在瞳孔里难以把控地纠缠拧死,它们扭曲、融化、缠绵、荡转,像是数不尽的蚂蚁咬噬着皮肤,亦是永恒运转的打孔机、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线上扎入了密密麻麻的小洞。

“呐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们的谈话了,好吗?我的小雪绒?”对方和个傀儡似的歪动了下脖子,死摁肩膀的左手像在对待尸体一般拖拽着她,几缕发丝挂在雪绒的面颊上,煞白煞白的、使人不禁想起了盘旋在墓地灯光下的飞蛾——那必定只是幻觉而已。

“好吗?小雪绒?你听到了吗……?我亲爱的——小,雪,绒?”

雪绒顿时怔住,她死命压了压一侧的颞骨,抬头盯着克洛蒂重归正常的眼睛。神祇的双手是冰凉的,如同安置了死人的冰窖,流光顺着那高窗坠落下来,直刷刷地打在少女身上,仿佛时间都为此凝固。佝偻着的躯体不协调地一颤栗,轮廓顿时覆没于暝濛,伴随着嗡声模糊地霸占了脑海,圣女惊觉那双纤手捧起了自己的下鄂,克洛蒂依然微笑着凝视着她,一副假面仿佛永远都不会卸下似的。

“想好了吗?那我们,就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吧我可爱的小神使,你觉得如何呢?”她悄无声息地贴了上去,用极轻极轻的声线问询着她。温热的呼吸扑洒在雪绒的耳垂上,竟使对方畏惧地一哆嗦,待那人离身之时,耳根已是通红一片。

“我们,两人……?”

“咯咯咯咯,难得的二人世界,你难道不喜欢吗?”食指悄悄划过雪绒的下唇,虚幻宛若梦境、带上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狡黠。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寂在两人的呼吸声中,像是报死虫将躯壳塞入尘埃的缝隙。幕布倏然落下如同暴风骤雨,扭转了方位的光斑在地面上匍匐着,魔女的靴跟悄悄踏下,在激起琼音的这瞬藏匿入昏黑,伴随耳坠的闪烁,锁链急遽包揽上来,将那伺机而动的敌人从外边整个甩飞出去。

“噢啊啊啊啊!飞得好高好高啊!!!”随之而来的是魔族的惨叫,其中兴许还掺杂着几分狂喜,简直就是在明面上揭示了他的身份。雪凌警惕地望向后方,梅塞狄丝的小腿还被链条束缚着,只要两人的距离不是太远,对方一时半会也脱不出她的掌控。于是未等对方开口,那红瞳的魔女小姐毫不犹豫地从缺口跃出,眼看这敏捷的家伙已经稳稳站在了铁链高处,护目镜藏掩着他松石绿色的眼睛,一袭黑袍残破不堪,被他随心所欲地披在肩上。

“还以为你会放过本大爷一马呢,哎!做人不要这么不留情面吧冷酷小美女”布佩笑着弯下了腰,恶魔尾巴在身后来回转悠,让人不禁想到了因喜悦而耸起大尾的灰狼。未等他话音毕落,有翼魔族的部队立即包围上来,水泄不通地围堵了少女的去路。雪凌一手扶着洞口边际,目光从人偶残破的身躯向下游移,在疾驰的车轱辘间停滞了顷刻。她扶了扶帽子,不知在思虑什么般的颦起眉头。

那些傀儡已不再拥有原先的模样,为了尽快地运送货物,冠冕堂皇的皮囊被抛下了,现实撕碎伪装,丑陋的内在最终暴露给了世人。筋脉像是蠕动的爬虫,攀附着怪物的皮肤、以极其诡异的姿态塑造着躯体,魔眼在层层肌肉的狭缝里怒目圆睁,贴依着这团难辨形体的肉块,骨碌碌地瞪向了她那面容。唯有面具还深嵌在“魔兽”的脸部,其上涂鸦倒是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恶趣味。

“你怎么了?别不说话呀!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当你放弃了喔,那就太太太无聊了!”恶魔猖狂地叫嚣着,压着那挤满笑意的嗓子,将其本身的浮躁深深掐入咽喉之中。他于是从人群簇拥间一跃下来,双手拟成利爪、毫不犹豫地朝魔女的脖颈抓去——雪凌并不打算逃避这次攻击,她始终昂头对视着他,那双红瞳冷寂异常,外人根本无法揣透她此刻的想法。

亦在那一瞬间,黑链急缠而上、直接锁住了敌人的右腕,这纠缠不清的家伙只好放弃了近身,如同一只狼狈的困兽、揪着他的胳膊死不放手。

“啧啧啧啧,你终于开始动真格了!真是让我没白等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不想在这里招惹麻烦。”那声低吟遂尔沉寂,轻飘飘地划落在男人耳间。未等敌人昂起头颅,雪凌就迅速跳下货箱,如同一只纯白飞鸟,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傀儡的脊部。她压根就不在意那怪物的诡异形体,肉块在她脚下扭曲变形,是黏稠的蛋液在外壳破碎时流溢出来,注定无法成形的它从壳中挣脱,最终只能沦为一团废物。

“太棒了太棒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你给迷住了。”那几声哼笑顿时从喉中涌出,是猖狂的洪水吞没堤坝,再也无法被躯壳束缚自我。布佩和个木偶似的抬起头来、整副面容溢满着愉悦,他放弃去扯他的右腕,反而猛力击打那部分薄弱,利爪硬是将链条捶打得崩离,护目镜后的绿眸于是兴奋地半眯,其中暗藏着独属于狩猎者的狠戾与狡猾。“这么看来,那双美丽的眼睛实在是太适合你了!这位雇佣兵小姐姐”

“红色,红色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你知道吗梅塞狄丝?我以前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颜色!”

“那是血吗?还是说,就像是我们小时候听过的童话那样,背负多少性命,食下多少罪果,上帝就会在那双眼睛里塞入与之相称的猩红!”

“随着罪行被犯下,瞳孔的颜色就会越来越深,先是橙红!然后是殷红!!最后是堪比鲜血的深红色……!!!那就是拥有这双眼睛之人必定背负的惩罚,是人类、魔族乃至神灵都无法获得的永恒之物!”他几近癫狂地扯烂了锁链,将面前的护目镜迅速推开,露出了那双颤栗着的双眼。不过顷刻,魔女就利用锁链一跃向货箱顶端,瞳间猩红乍尔入目,如同坛城在无限旋转、将永恒孤独埋进死一般的寂静中——这终究只是刹那的幻觉。恶魔忽然歪动了下脖颈,将目光僵硬地瞪向了别处。视线在眼皮底下颤栗起来,失焦且是游移不定。

”你觉得如何?梅塞狄丝?”

“我无话可说。”这时候,他的同伙、那个黑袍女人终于从洞口里爬了出来,疲惫不堪地摁了摁自己的两颞。这家伙依旧和只猴子似的活蹦乱跳,不给她留出任何省事的机会。梅塞狄丝避嫌地背过身去,她许是从水晶球里瞄见了什么异样,在布佩意图追击的同时、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