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对方当即冷哼一声,许在暗示什么般上挑嘴角,阿丽西雅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处,她迅速挥剑斩断了纯白的链条,那是纯由神力拧成的造物,被众天使们紧握着,犹如一张巨型罗网,趁将军还未有反应、从四面八方钳制住了她的身躯。与此同时,许是惊觉了远处战况,红发少女猛然回首,一袭长发因此虚掩了侧容,使人无法清晰窥见她的面色。
“你知道吗为什么如此弱小的我,会被神灵赐予天使长那么高贵的身份呢?”安琪拉登时放松了姿态,她矫揉造作地穿梭过那一道道交错的圣锁,最终在阿丽西雅面前站定身子,昂起下巴、骄横地审视着对方的眼睛。手持铁锁的天使藏于掩护之下,被众多护卫团团簇拥,魔族的剑刃暂时难以触及。借着视线余光,安琪拉能清晰看到参谋长雪青色的长发,即使按照计划有些纰漏,所幸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阿丽西雅将军,穷途末路的是你才对吧~”
她将剑刃横起顶着将军的脖子,嘴角极其夸张地咧开、勾勒出一抹猩红的月。阿丽西雅脖颈间的红痕依旧醒目,像是烙印被强行刺入了骨髓,冒火的车轮轰隆滚落、怒吼着所谓“错失”直坠下来。手持镰刀的少女惊觉左手臂上一阵剧痛,她痛苦地皱起眉头,依靠着警卫员的后背站稳身姿。自己曾经的惯用手突然颤栗,若有殷红的血沿着经脉里渗出,逐渐浸红了视线,污染了那双罪孽的瞳。
“罗莉玛丝……”那声低语稍瞬吞没入了喧闹底下,终在天使的白羽间溃散了形骸,化为了一堆毫无关联的离散物,却又牵扯着、纠缠着,是一颗颗串珠连同丝线倏然坠离,扯落在地面上,激起一阵无处寻踪的回声。
“塞琳塞琳,你怎么了?”温柔的天使将大半个面容藏在高翻领底下,一双青葱色的大眼睛若有若无地窥视着,看着这面无表情的魔女微侧脑袋,藏在帽檐与粉发下的目光死寂地游移了过来。她们正以极其怪异的姿势趴在建筑物的最上方,凭着居高临下的广阔视野勘察着周边的战况。然而,蓝发少女压根就不介意被当做靶子,她一脚踏在最边缘的围栏上,充当瞳孔的猩红宝石僵死地凝固着,视线不知盯向了何处,此时此刻竟显得可怖渗人。
“只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雪凌轻声呢喃着,将话音压得极低极低,她的眉头若有若无地一颦蹙,那些带刺的荆棘正向自己的脚踝缠绕,它深深地扎入皮肤、在肤色煞白里留下了刺目的猩红。就算是身居高处,青苔与藤蔓还是毫无拘束地盘踞在每一寸角落,扎根于那格外窄小的罅隙中,它们遂被少女漆黑如夜的指尖捻下,装进了袖口悬挂着的小玻璃瓶里。
“也就是那群缠人的家伙突然就消失了呗。无聊死了。”伴随着那声肆无忌惮的叫嚷,贝雅特莉切自顾摇晃着手中的小玻璃瓶,一边窃笑、还一边揉了揉眼镜蛇的脑门,整个人完全就没有身处战场的自觉感。在话语毕落的瞬间,雪凌也起身朝她一瞥视,法帽在抬头之时歪歪斜斜地半耷起来,红瞳忽而显露、敛走冷幽的光流转在那抹猩里,其中不知揣着何等的感情。
“倘若魔族真的决定从这里撤离,这就意味着,他们将干涉……”
“对了对了!!!”清脆的拍手声随即彻响,将那段说辞直接打断在了这阵喧嚣底下。“贝雅雅!你好像一直在收集地上的东西诶难不成这是什么古老仪式的道具吗?!还是说……只要把它和其他东西研磨起来,就能制成医治百病的魔药!一定,一定很厉害的吧!”
许因雪凌的声音实在过于微弱,天使突如其来的询问声立刻将其湮没了,伴随着唧唧歪歪的闹腾,和十万个为什么似的、一个劲地蹦入贝雅特莉切的耳里——那简直是异常吵闹,以至于这蓝发的女孩子用大袖子烦躁地捂住了双耳,用阴郁可怖的眼神朝她冷瞪过去,即使卡依纳娜看到的只是面具上的假眼睛,但这一举动还是让她畏惧地缩起身子,翅膀把整个人直接裹成了球状,仿佛即可就会从高空翻滚下来。
“你是硬邦邦的大呆瓜吗?明眼人都知道我在收集样本好吗?”
“既然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最重要的必须是研究。要不然,这岂不是无聊到爆。”贝雅特莉切高声嘟哝着,将那些所谓的样本小心翼翼地护在袖中,眼镜蛇也因此裹上她的手臂,它同样藏在大袖子底下,作为秘密武器、在暗处伺机而动着。“这里的植物可是那鸟不拉屎的地上不存在的,更何况我们脚下那种古怪的建筑物,完全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吧?”
她倒是罕见地说了一大堆话,玻璃瓶子在袖口里直晃荡着,激起了一阵清脆的回音。在她扭头的霎时,目光却骤然与某人对视,贝雅特莉切死瞪着那已经呆若木鸡的笨蛋天使,而笨蛋天使也莫名其妙地盯着她,就这样愣愣地持续了许久。最后的最后,这家伙竟一把掐住对方的脸颊,不顾卡依纳娜的求饶狠狠把她扯了过去。
“贝雅雅,我知道,知道了……!这应该,应该是神大人与先代天使们打造的吧?原本肯定是用来当做飞行训练的障碍物的!”卡依纳娜一边将自己的面颊缩到大翻领里,一边以万分自信的口吻回应了她,那对翅膀还在身后快活地扑腾了几下,显得这家伙更像是只戏水的野鸭。很可惜,随着“呸”的一声嗤音,她天真的想法很快被打消得一干二净。
“喂,喂,喂,那里面一个个小格子你又怎么解释”
“也许是……我知道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同伴有很多很多,为了抵御魔族,他们一定就住在这里啦!”于是,这家伙又肯定地昂起头,双手叉腰打算抒发抒发自己的见解。贝雅特莉切当即用食指猛弹了下她的额头,使这可怜的小天使轰然倒地,甚至连半个脑袋都陷入了砖块里,刘海登时掀得极开,露出了那红得像是点了眉心痣似的前额。
“30分。无聊。”
“诶!没,没有满分吗?!”就算是被欺负到这个地步了,卡依纳娜的声调语调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揉着后脑勺,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仿佛这种事情根本就对她无关痛痒。雪凌始终站在一旁,和个木偶人似的一动不动地听着,直到耳畔回响起了少女的反问声,本无情感起伏的话音里,此时此刻倒是噙满了嫌恶与厌倦:“啧啧,你们难不成就没有一点儿探究之心无聊透顶。”
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永恒的沉默。趁着贝雅特莉切还未得到任何回应,那若有所思的魔女突然昂首扶帽,从嗓子眼里道出一句话来。那双红瞳仿佛浸染了鲜血,虚虚藏掩于帽檐阴翳底下,只留冷冽的眸光辗转其间。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未等话音毕落,那出乎意料的访客竟然从天而降,整个身躯和流星似的、狠狠撞在了高楼上方。卡依纳娜吓得迅速向后退去,翅膀或因惊愕而尽全撑开,一个劲地扑扇着、带着她的身子猛浮上来。而这位不速之客居然以脸着地,直接坠向了卡依纳娜之前所躺的位置,滑出了好几米后,终于在那处凹陷定住了身姿。当然,其余两位队友始终纹丝不动地站在原位,望着那位男性天使晃晃悠悠地抬起手来,朝他们比了个漂亮的大拇指后,直接歪头瘫倒了下去。
这或许便是他的穷途末路
“啊啊啊啊啊!!!有奇怪的人从天上掉下来了!!!”卡依纳娜登时发出了一阵惊呼,整个表情更像是被掐得扭曲的惨叫鸡,这家伙深陷在阴森恐怖的色调里,捂头尖叫着、僵如顽石的身躯竟还诡异地颤抖了几下。声音撕心裂肺地响彻在云霄间,迫使身边二人死死捂住了耳朵,最终用恶毒甚至狠戾的语气打断了她的“吟唱”。
“再不闭嘴的话,就等着好好挨揍吧。”
话尾戾气尽都收敛在了那声余音里,被手中戒尺戏剧性地按压下去,它清脆异常地在众人耳中彻响,最终在少女摇曳的裙摆间荡离了形骸。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哼气,诺埃洱万分自信地扬起嘴角,一手提裙、带着整个身子在原地转悠了几圈。钝痛仍在她的手心残留着,和涟漪似的溃散开来,沿着皮囊兜转一圈,转即淹没在那句应和话里,“魔王大人,依我看来~果然还是照原计划进行比较好哟!您可别小瞧了那些辛辛苦苦镇守边疆的士兵,至少比起人类,他们还算是有一丁点儿价值~”
“更何况呢,我们没必要夸大那些雇佣兵的实力,在这短短几个月里,他们绝对是成不了气候的。像那种柔弱无能的小动物,就算有天使的协助,想必在侵入德维罗克岛海岸线的那一瞬间,就会被我们猎杀大半了吧~”她自顾轻笑了几声,宽大的袖口半掩红唇,使人无法摸透她具体的神情变化,“您觉得呢?我亲爱的魔王大人”
“猎杀你倒是用了个有趣的单词。诺埃洱。”
“还是……谨慎点……比较,好吧……”未等少女的笑声将整个会议厅侵占,站在角落的少年竟晕晕乎乎地举起手来,道出了那句断续且难以成文的话来。他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就连扎在脑后的蓝发都显得凌乱万分,纠缠着发缕漆黑、被护目镜一股脑儿推到了额头以后。银制耳环对他来说未免也太过成熟,在少年歪头的瞬间、带起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瞳间流转。“……上次,也说过了,能压榨魔力的法术……还没找到源头。”
“所以也不能太小瞧了他们!万一那些人类在我们老家使用了这个法术,那岂不是不得了!”男人高亢的声音突然骤响,将少年的话语直接吞没在了唾沫星子底下。艾利欧格放声说着、便像对待哥们似的拍了拍穆蒂的后背,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控制力度,甚至还顶着他笑嘻嘻的脸,根本没注意到身边人怪异冷僵的眼神。那一行为使穆蒂直接一猛怔,然后……以异常可怕的速度恢复了平日那副倦怠的样子。
“请诸位肃静,现在的战况我已经大致清楚了。普莉丝,你觉得如何?”魔王蓦然发出了一声轻哼,他随心所欲地躺在椅上,暗窥着身边人冷灰色的眸子,似若染血的长发倏忽将视线侵占,让他不禁想起了魔女有罪的眼瞳。
“我建议派出一部分军队去援助各方,等到魔界战局稳定时,再与主力军前往神界。至于逗留时间,还是按照原计划而定吧。”在红发少女昂头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冷高压顿时卷袭过来,带着不言而喻的压迫感将众人定住,除了她的声音,其他不必要的嘈杂皆在周遭沉寂。最终只留寒光煞白在镜间流转,归揽于眸的,固然是死一般的冷彻。普莉丝随意托着下巴,双马尾的绯红色疯狂肆虐着,犹如黑暗中飞散的触手,不容质疑地嵌入了目光,继而是那句毫不留情的质询。
“请问,各位对此有异议吗?”
与此同时,灰白头发的男人正站在魔界东部的海岸线上,蓄势待发地准备着试航。虽然现在临近傍晚,灯塔的光芒也愈渐熹微,他仍然没有感到一丝疲惫的样子。就像是已被榨干的电池,在连接了能源后终于回归到了百分之百的状态。“羊角面包”已经好好饱餐了一顿,顺便补了个长到不能再长的午觉,整个人也因此神清气爽了起来。至于时辰上的问题,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一件小事。
“兄弟你就在那里看着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去看星星喽!”这家伙以老年人似的语气跟狮鹫说着,一边还用极其诡异的姿势提着他的僧衣,仿佛真的把对方当做了与自己同等的伙伴。直到狮鹫附和地发出一声嚎叫,“羊角面包”于是飞速转身、火急火燎地向着岸边冲去——他费心打造的木筏就在那儿,用绳子拴在了羊角般的礁石边上,无法从他的视线中挪开一分一毫。
当然,待他头朝地脚朝天扑倒在沙滩中时,这位好兄弟可没办法帮上什么大忙。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这位大叔终于抵达终点,一屁股坐上了所谓的杰作时,那只狮鹫居然猛扑过去,沉重的身子差点儿就要将他压倒,柔软的羽毛正巧蹭在了“羊角面包”小麦色的皮肤上。
“那我就开始了”他迟疑地问了一声,像是要打太极似的深吸一口气,藏蓝色双眸紧盯着那件心爱的作品,不知为何流露出踌躇的意味。狮鹫的声音忽而在他耳中响彻,是友人举起花球推攘着他前行,这毫无自觉的男人于是一把抓住木筏的“肩膀”,打算以雷霆万钧之力将它猛推而出。
很可惜,它只挪移了单单几厘米罢了。
“羊角面包”并不打算放弃,他用力地推着,如同某个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将这个木筏使劲挪进了海水里。显而易见,那具载物漂亮地浮在了水面上,在浮力的依托下摇摆曳荡,要想坐上一人绝对是绰绰有余。虽然从这头乱糟糟的短发下,其他人无法看清他具体的神情,不过,所谓“惊喜”也十分清晰地表现在了这男人的肢体语言上。
“喔,成功了”
他格外兴奋地转过身去,刚想说些什么来表示庆贺,没料到系在礁石上的绳子竟顺溜着松开,那小木筏被洋流推攘着向海面游移,很快就远离了沙岸。等到“羊角面包”发觉之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就算他再怎么追,再生吞多少沙子和多少海水,决定离开的木筏永远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快回,回来啊!小……克里斯蒂那!!!!!!”
这或许并不是他的旅途,而是木筏先生的旅途才对。
——那声惨叫在夜色中哀转久绝,凄厉而未有散尽的一刻。
对“羊角面包”来说,去上面看星星的计划,恐怕还要再拖延一点儿时间。至于“一点”的概念究竟有多久,至今已成了个不得而知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