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五章
“阿丽西雅将军,穷途末路的是你才对吧~”
话音转瞬便被喧嚣湮没,它无所皈依地游荡着,徘徊、踟蹰、陨落,最终凝敛进了少女的嘴角,在若有若无的嗤笑中,死一般的溃散了形骸。就像是一个有罪的叛逆者从监牢醒转,带领着虫豸狠狠钻入人类的骨髓,乌合之众在狂呼着、叫闹着,高举起他们叛逆的旗帜、在所谓的无用功里来回往复,盘算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抑或是作为食粮献给蚂蚁——在暴徒的思维中,世界始终的颠倒的,高高在上者是能被踩在脚下的奴隶,他们的胜利便是使其尊严尽失。
尖锐刺骨的呐喊即刻响彻,纠缠着惨叫、咒骂与求饶的声音,天使的剑刃异常锃亮,在阳光底下白得渗人。将军脖间的伤疤猩红若血,这是代表奴隶的烙印,从那时以来就深埋进她近乎溃烂的皮囊里,是一双死掐着脖颈的鬼手,将恨意与怒火顺带着愧念拧作长绳,并把这一自刎道具直接塞进她的骨髓,随着怨愤一同搅烂在了肚腹中,被捣碎、蚕食、消解,和发酵物似的压抑于喉,直到这一瞬间才完全释放。
“呵,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我吗?!痴心妄想!!!!”阿丽西雅恶狠狠地一咬牙,就算是被圣锁钳制了四肢,脖颈亦被剑刃抵住,她还是狠戾地发出了声嗤音,趁安琪拉贴上自身的瞬间,竟凑近对方的耳朵、从嗓子眼里直吼出了那句话来。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她身上的锁链居然因此猛震了几下,差点儿就要从拉拽者的手中脱出,但是,神力很快就顺她的手臂侵蚀上来,只留下不属于自身的疲软感纠缠于肌腱,和化骨绵掌似的溃散了她的气力,使这位将军一时根本难以动弹。
“西雅……!”与此同时,处在包围圈内的红发少女突然僵住,她错愕地瞪大眼睛,就连握持镰刀的双手都剧烈颤抖起来。就算怎么努力去放松自己紧绷的肌肉,四肢仍然无法控制地哆嗦着,裹挟着痛楚蔓延而上,和游蛇似的束缚着左臂,化为利刃深扎进过去的旧疮里。晨曦以为自己快要昏厥,她下意识地蜷缩身子,低声默念着安定心神的咒语,酸涩感顺着眼眶镶进头颅,继而是难以忍受的耳鸣声,竟给她带来一瞬虚脱了的滋味。
“你想死吗!给我好好看前面!”这时候,突如其来的怒吼声直接将她拽醒,就像是把头盖骨里的无用物质连根挖除、再一股脑儿掷入熔炉中似的。晨曦惊觉自己的身躯已经不再战栗,左手臂的痛楚也几乎消散得无影无踪,苏克佩恩漆黑色的身姿在瞳间乍现,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人群中,倏尔便被纯白湮没。
——亦在这一瞬间,数不尽的幻刃直接抵挡在她身侧,它们在空中铺张、回旋、包裹,拼接成一堵半球形的防护罩,在抵挡住攻袭的瞬间倏然折返,瓦解成一片片薄刃,在敌人身上迅速撕开了几道口子。
随之飞散的是刺目的猩红。
“多谢你了,苏克佩恩士官。”就算是知道对方不可能听到这句话语,晨曦还是随口道了个谢,两颞的钝痛迫使她紧皱眉头,下意识地按压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在抡起镰刀的霎时,她亦扭头回望了眼将军被钳制的方向。锁链被紧攥在那一排天使手中,护卫始终在那里严阵以待,不为敌人留下任何可供潜入的破口,恐怕在这么点时间里,突破他们的阵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倘若赌一把的话,或许……
红发蓦然四散于风,将晨曦的面容虚虚掩匿。她忽就扬起嘴角,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毕竟凡事皆有可能嘛~你说是不是,西雅”那声问话转瞬便在喉间沉寂,晨曦于是半眯双眸,用余光扫视着将军的身影,即使无法与其交流,但总而言之,两人的想法早已共通——那是在多年前的旅途中所奠定的事实。未等话语毕落,晨曦迅速挥镰把即将近身的敌人甩开,踏着数不尽的阶梯形法阵冲出人群。那火红的长发倏在风中绽放,是荡曳的火苗燃烧于夜空,抑或是极乐鸟艳丽的羽翼浸染上殷红的血,当整个身子抵达上空时,许是看准了时机,她立即将魔法解除、使得只身直接朝着人海坠落。
“晨曦小姐!”正处于战斗中的苏克佩恩猛然回身,蓝瞳或因惊愕而骤缩若点,她能明显听到对方念咒的声音,烈焰顿时从镰刃间释放出来,掀起灼风拍打上他们的面庞,看样子是想不分敌我地展开攻势。这位警卫员随即用蝎尾般的发辫狠劈了下身侧那敌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着她的战友立刻冲出了圈子。
趁所有人都因这突发情况而溃散开来,防御的法阵即刻施加在脚底,使晨曦稳稳当当地落回了地面。然而,所谓的烈焰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爆发,晨曦竟然将镰下红炎完全收拢,在众人僵住之时,昂头窥望了眼身后的警卫队队队长,嘴角倒是扬起了一抹显而易见的笑容。
“呀~要不我们就一起突围吧,这也是诸位的期待不是吗?”她用异常轻佻的语气说着,在红发将瞳眸虚掩的那时,目光朝将军那边似有若无地斜睨了过去。不知何等神色藏匿在了她微抿的嘴角里,最终勾勒出了一弯张弛有度的眉月。
“我正有此意。”那警卫队长忽然抬高声音,他微昂着头、橘金发缕在风中肆虐着,是太阳向着地平线末的深蓝色陨落,让人不禁想起了沉没在腥风与迟暮下的海盗旗。也就是在命令被道出的瞬间,身居近处的警卫员竟迅速聚集,通过训练有素的协作,立刻摆脱了一部分敌军。而晨曦也念诵着咒文,将凝聚于最后那声尾音的魔法回路补充完整——在下一秒钟,就像解除了暂停键的束缚似的,烈火又重新从刃间飞窜,迅疾有力的、直接将灼风甩到敌人身上。
“真是太胡闹了!!!被保护者就应该好好地呆在后面,这才是你份内该做的事情!”与此同时,苏克佩恩亦从敌人的纠缠中脱身出来,以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退居于晨曦身侧,蝎尾辫子在背后直晃荡着,在她倏忽甩头的瞬间,重若千斤的发饰猛然捶向敌人、把这可悲的近身者直接震出了几米开外。
“协助西雅也是我分内的事哦~更况且,我可是有护身符的哦!”对方却压根没有认错的意思,而是自顾拍了拍她的军装外套,将军模样的玩偶被严严实实地藏在那儿,若有锐利的光从它的双眸摄出,竟使苏克佩恩整个人猛一怔住。当然,她随即冷哼一声,同样也无视了晨曦的回应,这位警卫员于是高举法杖,指挥着幻刃向天使猛扑过去,那是数不尽的繁花、倏然坠落如同暴风骤雨,轮转着、翻覆着,一片一片扎进皮囊,拉扯出猩红的血珠向风中飞散。
趁着那些不利因素皆被阻挡,苏克佩恩立刻将法杖扣在背后的杖带上,然后……竟和拽小老鼠似的、将晨曦整个人拎到了半空。
“你的速度太慢了!要想跟上大部队,得这样才可以。”她兀自抬高声调,仿佛根本就没感到过沉重一般、手臂甚至连抖都没抖一下。晨曦只能从侧边仰望她的面容,窥着那双若同野兽的金色眸子与漆红的独角,只可惜,和那位将军一样,这家伙也根本没有对自己容貌的自觉——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美人胚子。未等她眯眼看清什么细节,就被突如的震荡惊得一颤抖,这位警卫员小姐以极快的速度躲过了攻袭,敏捷如同猎豹、带着她迅速冲出了天使的包围圈。同为警卫的魔族立即将她们护卫在中央,在队长的带领下,直接闯进了对面的天使近卫军中。
“怎么了既然抓住了我,那还不满足吗?”
此时此刻,就算整个身体被锁链钳制,绿发的将军仍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妥协。她昂着头颅、用那双阴鸷的眼睛恶狠狠地朝天使瞪去,右手此刻死撑着高举那把巨剑,大半个身子如同时间静止,保持原先的姿态硬是没有动弹。
“再不解决掉我的话,到时候别连后悔都来不及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叫嚣,甚至连每一寸声调语调里都带着挑衅,阿丽西雅忽而嗤笑,尖锐的虎牙乍从嘴角露出,仿佛能直接撕扯下血肉一般,将寒光顿收于唇间弯月里。“你应该不想功亏一篑吧?!大天使安琪拉!”
“哟嘻嘻嘻嘻~但是,我可不会轻易抛下诱饵哦,阿丽西雅将军——”安琪拉放肆地嬉笑着,然后狠狠扯住了将军的长发,视线余光许在暗窥着那些妄图救主的愚者。不知何时何刻,这目中无人的大天使忽然凑近她的耳朵,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语来,亦在说话的同时、那双眼睛和狐狸似的眯成了小缝,“更何况说,现在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话尾余音稍瞬沉寂在了人声嘈杂中,它失去了形骸,旋转、纠缠、溃离,最终分散成了数不尽的个体,是一摞无可捉摸的灰尘顺着少女的红发飘荡上来,在警卫员们乍泛寒光的利刃徘徊攀附,织连起跳荡的影子摇曳在白墙之间。它们呐喊着、哀嚎着,在无尽旋转的齿轮下游走狂奔,终究和金砂似的洒入那抹猩红里,分叉出四肢、径直朝着世界低处延伸过去。
同伴抑或是敌人的尸体被践踏在了脚底,殷红的弯月沿着砖石地板划落下来,犹如葡萄的枝子,在地面上勾勒出了生命树的七枝七根,它们向下流淌着,纠缠汇聚,就像是与圣像前长明灯争辉的烛火,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的灵气,终究渗透进破烂不堪的猩红旗帜里,直到分不清那到底是血还是织物本身的颜色。
将军紧皱眉头,用那双噙满怒意的眼睛朝身边人狠瞪了一眼,灰霾骤将瞳眸虚掩,使人无法看清她具体的神情。
此时此刻,魔女身居在高楼顶端,单手扶帽、远眺着那一望无际的废城。她并不清楚彼端的战况,只是单纯靠着现有的信息分析答案,揣测出战局可能存在的走向而已。贝雅特莉切就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脚边,下面就是高不见底的“深渊”,这家伙倒是毫不在意这种高度的危险性,一边哼唱着不成文的难听曲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收藏品卷入袖中。那位从天而降的天使先生显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他的脑袋直接枕在了卡依纳娜的膝盖上,漂亮的紫眸半眯起一丝小缝,漆黑不见底的瞳孔像是被浓墨点染过了似的。
“那,那个……你还好吗?”这时极轻极轻的语声浅喃出来,它倏被风声淹没,趁着思绪停顿之时,就连一丁点儿尾音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未等卡依纳娜支支吾吾地再说些什么,天使先生就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用异常僵冷的眼神朝对方猛瞪过去。这使得卡依纳娜嗖地直起腰板,面容或因惊惧而死命扭曲着,整副翅膀都像是触电了似的耸立起来——那蠢家伙显然是被吓得无法动弹了。贝雅特莉切嘲笑似的发出了声轻嗤,未等那小天使注意到她这反应,她立马歪过脑袋,低下头继续盘着臂弯上的小蛇。
不知过了多久,卡依纳娜终于鼓起勇气,抽搐着面部肌肉、拼尽全力将一句完整的问候道出。就连嘴角笑容都变得异常拘谨,颇带着些不自然的意味。
“……你好,好呀……”!
眼前人兴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伴随一声银铃般的轻笑,那双眸里敌意尽失,继而极其温柔的眼神与她对视了。他慢悠悠地从他的军服口袋里掏出一蔟蓝绣球花,将它悄悄递到小姑娘的手里,对方也因此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手僵硬地握着那蔟花束,整个人完全就呈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连耳根都羞红了大半。
“这个很适合你哟,可爱的天使小姐~”轻佻的尾音忽而掩匿在了唇齿里,在稳重与浮夸的天秤间摇摆不定。这位先生于是小心翼翼地从她腿上爬起来,外人能很清晰地看到他绿灰色的短发,成熟的背头往脑后梳着,唯有斜刘海将左瞳虚掩,或许在坠落的那时还起到了一丁点儿缓冲作用。“刚才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需要我用什么东西补偿你吗?”这时候,趁着卡依纳娜还未有应声,他竟用极其温柔的语气道出一句话来,甚至还在天使耳垂间轻悄悄地呼了一阵。
“不,不用的!真的不用!!!”那一举止使得卡依纳娜嗖地跳起身子,和看待怪人一样的退后了好几米,整个人差点儿就要撞到贝雅特莉切的背脊——谁都知道她们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这使得身后人以极其阴鸷的“眼神”死瞪了她一眼,就连眼镜蛇都耸起蛇冠、妄想趁这时刻一口咬秃那冒失天使的羽毛。
“他明显就是看你好骗想玩玩你。无聊透顶。”蓝发少女于是恶狠狠地一叫闹,充满敌意的狠戾声音毫不留情地扎入天使耳中。卡依纳娜想当然也相信了她那说辞,一双青葱色眸子瞪得浑圆浑圆,朝手中的蓝绣球花与贝雅特莉切之间来回转悠了无数次。
“欸!是这样吗?!”
“喔哼哼,不是这样的啦~”虽说某个怪人的言论着实令人感到困惑,使这位天使先生苦笑着凑近了过来,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睛里倒是充满了为难的意味。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小天使的肩膀,于是清了清嗓子,用相对郑重的语气跟众人解释道,“我叫浮各洛,是从属于安佩尔天使长的天使。诸位要是不相信,这领花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牵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与身边人有着微妙不同的十字架图案,视线却游离不定地转向远方,在粉发少女的背影间徘徊了久时。
“哇哇!竟然是侦查兵诶!浮洛洛你好厉害!!!”看到这一证明,卡依纳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那对翅膀都快活地拍打了几下。当然,未等她转起圈儿疯狂赞美,长久没有说话的雪凌突然回头,用那双猩红色的眼瞳朝他们一冷瞄去,十字架耳坠恰在昂首之时显露而出,终究在瞬间的印象下、悄然隐匿入了眸色微寒里。“既然你来自另一个部队,又为何会坠落至此”
“……只是翅膀抽了下筋,其他并无大碍。喔哼哼,至于我不小心坠落到这里的原因——”
“我记得另一支队伍离这里不止十万八千里吧!无聊。”贝雅特莉切立即打断了他的说辞,面具间的“瞳孔”时不时窥着高楼底下空荡荡的街道,没有敌人的身影穿行其中,将万物笼罩的唯有绝对的寂静。“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是故意来到这里的”
“小姐姐你对可我不要这么敌视喔?我坠落到这里,说来话长~提起来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浮各洛说着便半眯双眸,一双鹰隼似的丹凤眼不知向何处暗窥,直到他从口袋里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过大的度数使镜片呈现出一圈一圈的怪异纹理,正巧将那双眼睛掩蔽得严实。“其实我方向感并不怎么好,还有一点儿小近视,若是给你们造成了困扰,那可真是万分抱歉~”他摊了摊手,故作无奈的将嘴角挑上,即使其余人皆是不冷不热的态度,真正信任他的……明显只有那傻子一人。
——继而是近乎永久的沉默,时间仿佛在那瞬割裂静止,是细碎的玻璃被踏在了黑靴底下。直到少有表态的魔女小姐拽下帽檐,她昂首回头,在那双红瞳悄而乍露的瞬间,无情无心的语声这才清清晰晰地回响起来。
“有人来了。”
在话音毕落之时,担任传令者的天使从远方挥翼下来,鞋尖悄无声息地点在楼层边际上,此时此刻仿佛凭依无物似的,短发的珊瑚橙倒是醒目得像是个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