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三章:忧虑的孩子(2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326 字 2021-01-17

“等一下,布佩!”

话音毕落之时,前方的傀儡突然不正常地颤栗了几下,如同坏掉的机器压抑着它已经锈蚀了的嗓子,嘶哑不知从哪个发声口里呕出,以极其难忍的频率扎入耳膜。于是,包裹于其上的外壳扭曲、溶解。崩坏了。像是被上帝凭空抽去了骨骼。这个怪物一时难以保持形体,仿佛即刻就会化为一滩里外无分的液状物。法阵清晰刻印在它的面具上,以一定的规律旋转膨胀,终于在他们发觉之时达到了某个高峰。

——剧烈的轰鸣在车头炸开,烟雾打破了它过去依附的蛋壳,膨胀、收缩,最终肆虐妄为地驰骋在了这片云雾里。爆裂魔法立即启动,带着灼热的冲击直烧皮肤,即使这并非致命,爆炸余波也足够扰乱他们的判断。恶魔一把扯过他的同伴,将背后黑翼猛撑开来,毫不犹豫地护住了其身。

于是黑与白色碰撞交织,掀起煞白将二人笼罩。整节货箱因此脱离轨道,是失血致死的巨人瘫垮在荒原之中。它空荡荡的内部几乎完全被揭露出来,空箱子和内脏似的四散在地,遂被靴跟碾成一堆无用的渣滓。浓烟急遽蹿上云雾,一蹬一蹬向着高处升腾,烟雾纯白顺着魔女的脚踝游移攀上,在她回身刹那没入阴影。雪凌提裙从那歪斜的车顶踏落,任由法帽虚掩了她的眼睛。

这时,她突然听到了掌声,清晰有力地响彻在货箱后侧。

雪凌立即昂首,用余光朝声音的源头望去。敌人并没有被这一伎俩轻易击垮。他收敛了平日的笑容、如同僵尸以极不正常的体态挪动,一袭黑袍破烂不堪地沿着肩头耷拉,是高原顶上的经幡来回摇曳,歪歪扭扭的、顺他的身势拖拉在了地面上。双手已然化作利爪,待他走近之时,魔女才真正看清了他拖拽着的秽物。那是傀儡不知应该算死掉还是活着的残尸,它的神经尚在跳动,怒目圆睁的无数只眼睛仿佛即刻就能溢出血来。

布佩毫不留情地将它甩在了地上,那双绿眸晦暗得可怕,在他昂头瞬间、攫起了一抹难以克制的猩红。“啧,啧啧啧……看看你做了多大的好事!!!”他忽然抬高嗓音,不加掩饰地甩了甩那染满鲜血的利爪,血珠止不住地滴落下来,它们互相黏连、没过多久就为地面披着了一身红妆。

“呐,呐,这位雇佣兵小姐。真是可惜啊!看来——我们已经不能友好相待了。”

“……是吗?”

“你冷静一点,布佩……!”声音突然从远处道出,说话口吻里甚至还携着几分强硬。恶魔立即将视线移向后方,看着他的同伴扶着货箱外壁、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她并没有受多少伤,在挪动身子的同时吃力地气喘着,仿佛即刻就会跪倒在地。一袭修女服已经有些破损了,玫红色卷发十分醒目地耷拉在肩头,让人不禁想起了荒原之上孤自绽放的红玫瑰。那必是小王子用爱栽培的花儿。

“这只是个游戏,你没必要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大动肝火。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让属下……”

“不,不不不!这你就不懂了,梅塞狄丝。”

“既然她都已经表明了要伤害我重要的玫瑰。那我当然要一并奉还回去了!”布佩压着嗓子,一口否定了她的说辞,更在他们双目对视的霎时,和狐狸似的眯起眼睛、装出了一弯虚伪的假笑,“你应该能明白吧?这怎么说都是身为少校,是身为司仪的我的原则。”他歪了歪脖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瞳,显是格外的阴森恐怖。

“好了梅塞狄丝!现在,该是游戏开始的时候了!”恶魔突然一转话锋,他明显上扬了声调,轻松快活的尾音里甚至还掺杂着几分气恼。任性、浮夸且是桀骜不羁的。头颅此时高昂起来,说辞伴随着笑声一股脑儿流蹿出来,又带着幽魂似的执拗钻入耳蜗,在那本就是一团浆糊的大脑里横冲直撞。“啧啧啧,我想,我们必须清算点东西了,这位雇佣兵小姐”

他哼笑着,迅速转过了身,却只看到一片空荡的荒原。

除了被毁坏的货箱与它的内脏,没什么用处的白痴护卫,天空、白鸟与倒在血泊上的傀儡的尸体。他找不到任何独属于魔女的猩红,或是长发的深粉色,或是那身完全不适合的军服与不知何人赠予的十字架耳坠……一切痕迹皆被抹除。对方早就趁此机会桃之夭夭,毫无预兆的一去不返。这两个人于是懵然愣住,盯着这白茫茫的荒野,几秒以后才缓过神来。

“喂,梅塞狄丝……规则中说过可以这样做吗?”

“……我不记得我有写过这种东西。”

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留下沙尘孤独翻滚在大地上,无尽旋转的齿轮推动着时间,在某一霎时、仿佛历经了数以上千个昼夜。伴随着金属撞击的重响,剑刃就在这时疾挥上来,笨拙却有力地抵挡住了天使的攻击。将军一甩她高高的马尾辫子,一双绿眸游刃有余地瞄向后方,趁着她俩对视的霎时,掺起几分笑嘲敛入瞳里。

“我的参谋长!看来你那边不怎么愉快啊。”她放声说着,在挑起嘴角的同时、随手扛起了那把巨剑。声调不免愉悦地上扬,真不晓得她究竟是在高兴着些什么。

“怎么,还需要我的援助吗?”

“啊呀呀呀,这就不必了呢!我们这里的局势能够缓解,还真是多亏有您了,阿丽西雅将军。”特里妮缇歪头应道,她半眯着那双颓靡的眼睛,更像是在敷衍什么般、朝那家伙毫不客气地白了一眼。见对方仍旧是那副无所畏惧的笑容,虚伪得让她立即感到了厌倦。这位参谋长只得一脸无趣地背过了身,像是切换了人格似的指挥起来,将这几天囤下的泡沫星子统统喷到下属们的脸上。

也就是在她的身旁,那被委派了重任的警卫仍然与外敌纠缠着。刃鞭倏被横挥,将敌人的腰部挨着翅膀整个卷起,未等那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在下一秒钟、洛茛就将其毫不留情地猛甩出去,像是推倒了某张多米诺骨牌,打出了一串儿连锁反应——他已经连续战斗了很久了,肌肉酸痛异常,倦怠和决堤的洪水似的席卷上他的大脑,精神一时陷入昏沉、带着眼皮不住地打着颤儿。

“呼,呼……该死的。这群苍蝇,根本就解决不完啊……!”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特里妮缇?”洛茛气喘着抬高了话音,用相对平和的语气朝身边人问着。他吃力地扶了扶额头,恍惚失焦的瞳孔里露出了几分心不在焉,刃鞭一再甩落,狠狠地劈在地上,如同飞花旋绕、剜开了几道刃口猩红。“神界的攻击越来越集中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我们有支援也撑不了多久!”

“这只是你的错觉,洛茛。”特里妮缇随手撩了撩她因营养不良而有些干枯的长发,将那双阳橙色眼睛半睁开来,沉醉痴迷地朝洛茛望去。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若有绯红泛上鼻尖,稍稍染及了她的面颊。这位参谋长于是故作镇定地咳嗽了几声,将头迅速撇到一侧,免得在那些参谋和传音者面前失了威信。

即使她早就威严尽失。

“敌我双方实力相当,陷入僵持固然难以避免。我可爱的、温柔的洛茛啊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吧?必须抓住某个时机,才能改变我们魔族现在的局势!”

“当然,太早的大捷可不是我军所需要的喔……哼哼,哼哼哼哼。”她自顾自地嚷嚷,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阴笑,将那一连串笑声直接压入了嗓子眼里。声音倒是异常的愉快、傲慢甚至于轻狂,毫无保留地坠入尘埃,被刃鞭挥落的唰响尽都掩盖。特里妮缇仍然沉浸在她的个人世界中,无法抑制她泄洪了似的嗓门,直到她慢悠悠地转过身子,目光立即瞄向了心上人的眼睛。

“要是你问神界的攻击为什么那么集中,那应该就是我和将军位置暴露的问题吧”

“……是吗?那还真是谢谢你们了。”羊角的恶魔讽刺性地嗤了一声,双手迅速将天使的剑刃接住。他的武器不知何时被扔在地上,承担了重压的掌心死死上摁,身子差点儿就要被那股蛮力直接压倒。他们就这样一来一回上下对峙,直到寒光煞白穿透眼帘,唰得一下割断了敌人的右臂,未等天使凄厉的惨叫刺破耳膜,难以言喻的殷红色立即喷溅而出,它染红了男人的黑军服,黏稠的,可怖的,顺着面颊与利刃一滴一滴地落下。

“要是再敢动他,你的脑袋就不保了,垃圾刺蛾!”那参谋长阴森森地瞪了过去,整个身子都和尸体一般陷入绷直,双眸顿时附上了层眼翳,若有血色滞留瞳间,显得恐怖、美丽而又残忍。她突然僵硬地歪了歪脖子,倏尔抡回了那把巨剪,将意气用事的怨愤碾压在唇齿之间,鲜血当她挥剪那时甩落到地,在这乌托邦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呵呵,呵呵呵呵……我们的私人空间,现在可由不得你们胡作非为。”

“听懂了就等着被撕碎吧!!!神界的蠕虫们。”

声音转瞬就被嚣闹吞噬,带上了几分执于挑衅的轻狂,虚妄的风儿顿时拂起银丝,撩得那长发将侧容虚掩。雪绒疲乏地撇开视线,她只能瞄见那上扬了的嘴角,微咧着的弧度似在浅笑。克洛蒂站在与雪绒稍远的地方,靠着那柯林斯式的立柱,仿佛在思考什么似的紧扣十指、搭上了连衣裙漆黑色的绸缎。

她背对着光,不高不矮的身子在地面上斩出一道狭长的阴影,是孤独的飞蛾妄想依偎灯火,却吞下了永远栖身于黑暗的诅咒。

这位小圣女并不明白对方此刻的想法。那些神灵永远是那么的自命清高,暧昧却又疏离,孤傲而又热切,他们向来不屑于与有瑕疵的“造物”为伍,世界对他们来说只是个随时都可重启的棋盘,作为至高无上的尊主,没有任何愁闷能够侵扰他们的灵魂。至于所谓的名讳……根本无异于“善变”的代名词。

但是,无可否认的。人类同样善变,他们会因为仅仅的一秒钟而陷入痴迷,又会在未来的同一秒钟怒不可遏地将一切摧毁——或许,正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关联,她突然产生了个谬妄的想法。倘若神灵曾经也是人子,通过某种选拔制度、从某一天起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神,那一切是否就能解释得通?

不不。要是这样就无法解释禁果,更无法解释唯独人类有罪的事实。

无论如何,这一念头的存在就与渎神无异。

“克洛蒂大人。”

“为什么克斐先生……时间神大人他,会对斯薇忒的事情……!”不知何时何刻,雪绒终于开口,语无伦次的话音不免显得嗫嚅。她仓皇地撇过脑袋,在深呼一口气的同时放缓了嗓音,使那神灵不至于发觉她声线中的颤栗。“他真的不知道斯薇忒的那件事吗?明明作为掌管时间的神祇,我们每个人所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包括过去、现在与未来,都应该呈现在他的眼中吧……”

“小雪绒,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咯咯咯咯”那声问言只需半顷就被打断,克洛蒂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将那袭银发轻撩起来,露出了她廉价的玻璃发饰。不等雪绒应她,这位命运神灵就踩着猫步走近了她,视线与视线正巧交汇于一点,她们两人的面容贴得几近,搞得雪绒那耳根都有些泛红。克洛蒂的长发悄悄挂落,顿时虚掩了外界光辉。

“既然提出问题的是我可爱的小神使,那我就不妨告诉你答案吧”

“你能明白吗?小雪绒。我们七人,可是父亲所创造的‘天使’噢。”她忽然一把摁住了雪绒的脸颊,声音不免显得恐怖低沉,嘶哑入喉如同老妪。雪绒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僵硬的颈椎,她勉强抬起眼睑,目光正对着那人的双眸——这是只有神祇才会拥有的银白色,自恃、孤傲且是异常残忍,甚至还掺和起了痴狂,带上几分针对世间的愤恨与苦闷。真是一双令人生惧的眼睛。

“在创造我们的那几天里,父亲依次交托给了我们七种职能。神王负责维持世界的平衡,确保我们踏上的方位能够无误准确,秩序神是他的辅助者,维护着那位大人借用父亲的职权写下的律法——此世的逻各斯‘黑玛蒙尼’!而智慧神克洛佩斯,则是知晓一切、记录一切,看管着世间的因缘及业果。”

“这么说的话,智慧神大人他……岂不是知道所有东西?!”

“呵呵呵,他无非就是个无所作为的观测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克洛蒂于是晃了晃食指,另一只手从雪绒的面颊自然而然地顺到她的肩膀上,这位小神使只觉一股热流泛上自己的耳垂,使她不禁缩起身子,脸蛋通红的、以极其古怪的姿态将脖子歪到另一侧去。

“然后呢。父亲便将星宿托付给光明,而星宿的总体又决定了命运,命运于是依照时间的流向编织,割据在现在、过去与未来的节点上。”伴随着那倏尔抬高的嗓音,克洛蒂机械性地昂起头颅,从嗓子眼里哼出了几声讪笑,“只可惜呀……!时间从一开始就丧失了它的完整性,它并非完美,无法在真正意义上与命运结合。”

“咯咯咯咯那就换个说法比喻吧,时间是轨道,命运则是行于其上的列车,它必须遵循着规定好的指向,沿着一个一个站牌到达终点。你不觉得吗?那还真是个愚蠢至极的玩意。”她自顾自地说着,抬高她的嘴角,目光在廊道的不远处停留了久时,“之所以命运能看到时间,时间却无法看到完整的命运,你只需按着这个方向思考,就能知道理由了噢!”

“我亲爱的,小雪绒?”

“但,但是,列车是?那个站……站牌又是什么啊?”很显然,雪绒并没有明白克洛蒂的意思。她支支吾吾地询问她,可对方仿佛根本没听到那句问话,取而代之的、是将唇瓣悄悄凑到小神使的耳垂边上,发出了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低语。

“……呐,他们来了。”

就像是一只狡黠的白猫。克洛蒂眯起了那双眼睛,瞧着柱廊尽头,二人的身影在余光中虚虚打转。

“一起去迎接吧,说不准,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在等着你们呢。噢呵呵呵呵”

“好消息?我可不……”她戛然止住了话音,然后重重的、伴随着一阵难以克制的颤抖,将那声喘气急促地吸入喉中,“我可不那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