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那就是你的恶趣味吗。”
“原来如此!这确实很像西雅的想法呢真可惜……现在的我只能告诉你,为了寻找到某个答案,我追随西雅到达此处——”
“一切都是宿命的必然。”对方忽然压低声音,掘起不明意味的忧虑,深深埋葬在了那双瞳里。
“呵,看样子我们还是利害关系……”阿丽西雅不禁扼腕,在拉开步子的瞬间、墨绿色高马尾因着身势扭转甩出,一时仿佛被苦酒淹没,与那些尸骸一齐安葬在了黄昏大地中。穿梭过云翳的飞鸟划出一道长弧,是能撕毁一切的利刃,却被禁锢在了宿命的猩红里。
“别在神神叨叨的了!我只想知道,为了找到那什么‘真实’的答案,你真心愿意放此一搏吗?”
“喔没想到西雅居然还记得啊真是让我好开心呢。”红发的秘书一拍双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目光从将军身上来回荡转着,瞄过护士被染得猩红的脚踝与布满全身的疮疤,又在一瞬之间踟蹰于夕色,最终停滞在披风下方的玩偶上。“那是当然的,我做出这个选择,早在看到雪凌与西雅的第一眼起,就尘埃落定了哦!”
“别说了,真是肉麻死了。”绿发的将军立即别过脑袋,半话不说地咬紧了下唇。她能听到护士踩空倒地的声音,就算没有这声惨叫,那家伙的身份……也早就被她猜得明明白白。阿丽西雅心烦意乱地揉压着太阳穴,目光在玩偶脸上瞄过一瞬,其中不知沉淀了何等的情感。
“对了……那东西不是很重要吗,怎么一直没见你戴过”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朗声问道,若有疑虑揣于瞳中,最终湮没在晨曦的轻笑声里。
“那个啊我给小雪凌了。”
对方始终顶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和只红狐狸似的半眯着眼睛,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出了一句话来,“我想,这对她来说应该会有所帮助。”
“是吗?我真是完全看不透你的心思。”
余音在刹那之间瓦解溃离,顺带着一阵断续的抽噎,掺起无以复加的湮灭感从咽喉渗入。裹尸布般的晚风倏然扑涌上来,捉摸不定的、带着虚张声势的癫狂嘶嘶蹿进耳里,它盘旋着、裹挟着它的残骸,在天花板与幔帐间来来回回地攒动。灰白帘幔如同棺衣,与漆黑色的薄纱一同,罩住了每一寸哆嗦的影子。那声吱嘎冗长而尖锐,伴随着狂风刺耳的嚎哭,沿着高高的窗户直坠下去。
——火焰在跳荡着,为周遭覆上了层毫无意义的暖调。不知何者蜷伏于角落,像是一条卑微的虫豸,以倒吊人的姿态攀覆着墙角,虚虚蠕动在烛光阴影中。
少女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温茶,将她银白的长发轻松撩起,带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音。廉价的玻璃饰品在麻花辫后闪烁着,木槿紫与彩色碎片糅合成团,仿佛数不胜数的珍宝封存于河湾,蜷伏在冰凉刺骨的镜面底下。她忽而咧起嘴角,眸光在面前端坐着的女孩身上游走,倏然噙起了几分戏谑。“咯咯咯咯~能完成任务真是恭喜了,难得舒坦的感觉怎么样呢?”
“舒坦嘛……一点也不。”蓝发少女叉着双腿躺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撑起她的后脑勺,用异常疲倦的声音道出了一句嘀咕。她躁动不安地将视线挪开,死拧在一团眉头还未轮到舒展的时刻,烛火明暗不定地晃动着,是拖拽着黏液的蠕虫顺着身姿攀上,依偎着那件拘束服,为她的身子勾勒出了一圈暖金色的轮廓。
四面一时鸦雀无声,双方同时止住了说辞,干瞪着那双眼睛,不知就这样对视了多久。弗罗沃兹显得已经按捺不住,她的膝盖死死抵着身边人的后腰,趁着此时的状况陷入僵局,又毫不留情地推了推对方的手肘。
“看样子我重要的神使还有话要说,所以,我很好奇,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克洛蒂讪笑着眯了眯眼睛,双手交叉托着下颚,余光暗窥着温茶间的倒影,望着那熟悉的轮廓渐渐模糊,又在清晰的瞬间旋荡成了一弯眉月。“喔,我记得你们还有一个同伴吧?先让我仔细想想——是时间的神使,名字呢……我猜猜,那是叫砂糖吗……?”
“不是糖。是甜。”弗罗沃兹迅速否认了对方的说辞,视线在神灵身上虚晃几秒,又立即挪移至昏暗的角落——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默,她不禁探出拇指,朝太阳穴死死地一摁压,整个身子逐渐从瘫着转为了正坐,眉头却始终紧皱着,完全就没有舒展的兆头。
“反正,在那段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就不浪费时间……去解释个没完没了了。”
“克洛蒂殿下。我想,身为命运的神灵,您自己应该很清楚吧”不知过了多久,话音终于高声响彻,激起一阵涟漪荡散在了茶水里,燃烧着的蜡烛明灭不定,将少女的影子拖拽得狭长狭长。“我们要求立即去访谒时间神大人,希望能获得您的许可。我明白那是很荒唐的想法,要是发生了什么,一切责任皆由我们二人承担……!”
“这是我和雪绒共同的愿望。作为您的神使,请给我们一次的弥补机会。”她立刻昂头,用那双蓝眸直勾勾地瞪着克洛蒂的眼睛,就像是一只嗜血的孤狼、妄想将眼前的猎物直接吃干抹净似的。
“弗罗沃兹……”雪绒突然颤了颤自己僵直的身子,她几近失控地咬着食指,在歪脖的同时、晃晃朝对方的后脑窥去,阴霾始终吞没着那双眼睛,只留目光在少女的指尖漫无边际地攒动。
——继而又一阵笑嘲刺耳,显得戏谑、轻佻甚至诡谲万分,犹如烛火在飞蛾翅膀间灼下了笑面,火舌无息止地肆虐、为层层白纱裹覆上了一幕虚幻扭曲的残影。
“噢呵呵呵呵你还真是蛮不讲理呀,弗罗沃兹。”
克洛蒂托着她的一边脸颊,随心所欲地勾起了嘴角,就像是戴上了一副阴暗的假面。她于是再次哼笑了几声,将那双银眸完全藏匿在了阴影里,话音被她轻描淡写地道出,和钟声一般空灵、其中不免携带着浓重的调侃意味,“真让我没想到啊只不过是出去行了一下公事,竟然能让向来无视规则的你——做到这种程度。”
“难不成为了那个甜甜的小女朋友,就连你无休止的叛逆期都结束了吗?我的小沃兹”她随手勾起鲜红欲滴的樱桃,朝她的神使暧昧地一试探。然而,对方竟和只疯狗似的跃起身来,直接用嘴唇接过了神祇的恩赐,克洛蒂也趁此兴头、将另一边的樱桃轻松愉快地渡入口中,暗瞧着弗罗沃兹那张猖狂的笑脸,就连眼神都变得迷离万分。
“真是不错的酸涩。”伴随着那声愉悦的尾音,弗罗沃兹忽然眯起双眸,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食指。殷红果实被她包裹在舌尖,纠缠着近乎迷醉的欢愉感,为这位修女的双颊平添上了几分绯色,“看来……!你是答应我的恳求了?克洛蒂!”
“我怎么轻易否定,我亲爱的神使真挚的请求呢?”对方微笑着吐了吐舌,隐露出了樱桃鲜艳的殷红色,她不知为何将视线移到下方,用那双银瞳直勾勾地盯着雪绒的双目,罪孽的深红色倏被眸光收敛,是弥撒礼的葡萄酒被信徒祝圣了饮入喉中,亦是圣子的心头血沿着脚底渗入、滋养了大片荆棘蜷伏在伤痕两侧。“我可爱的小雪绒,看起来你好像对我们有什么疑惑咯咯咯咯”
“……没,没有的事!你们继续吧!”雪绒立即躲闪开了她的视线,像是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偷似的、将目光迅速地别到一旁。“当我是空气!就可以了。”
“是吗?”克洛蒂兴致盎然地挑了挑嘴角,于是一把将弗罗沃兹的左手扣住,施加起力道毫不留情。对方或许早就预料到了这一举动,这位修女毫无反抗地任她牵着,烛光为她们的五指勾勒了一圈正形,无止息的哼笑声刺耳拖长,盘桓着克制又显而易见的喜悦。“那么弗罗沃兹,作为我的神使,现今却闹出了这种事情,你也该好好担起你的责任吧?”
“啊呀啊呀,现在除了我们两个人,剩下就只有空气在旁听呢噢呵呵呵呵——”
不知何者的影子在白墙上猛一哆嗦,令人不安地在黑暗中攒动,仿佛被吞噬进了裹尸布里,彳亍着、颤栗着,挣扎在烛火尽头,久久逗留不去。
“我也想向克斐好好交代这件事情,但是为了命运神祇的尊严,我想,你应该也明白接下来该如何打算了。”
“……呐,弗罗沃兹”她刻意用矫揉造作的语气回敬道,帷幔间的身影扭曲而佝偻,像是褪去了骨骼的软体动物,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恐怖来回蠕动在黑暗里。狂风哀嚎在廊道之间,仿佛从魔鬼喉咙里硬逼出来的抽噎,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高悬的窗户。
弗罗沃兹猛然怔住。
她僵滞地咧开嘴角,最终从嗓子眼里哼出几声凄厉的惨笑来。
“我会用我的性命——”
“不不不这就太浪费了,我的小沃兹。”克洛蒂突然昂头,用那双银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方的眼睛。一旁的小圣女或因惊惧而耸起身子,她急忙开口,话音却和峡谷里的空气似的向周遭溜去,干涩的喉咙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唯有儿童学语般的咿呀被风声吞没。神祇的眼神不知为何变得温柔万分,她将修女的左手拉扯过来,像是在摆弄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稍稍触碰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弗罗沃兹惊愕地收回了笑面,感受着对方的纤指在手心底下盘旋,最终轻描淡写地摁住了她的小指。
“这可是债务哦弗罗沃兹。“
“至于质押物,你大概已经明白了吧?噢呵呵呵呵——”她自顾哼笑了几声,噙满癫狂与虚妄的银眸半眯起来,将弗罗沃兹的面容清清晰晰地揽进瞳里。当话音毕落之际,仿佛一面透明的绸布从她们身上滑落似的,布满房间的猩红丝线尽都显现,缠绕着雪绒的脖颈,如同衔尾蛇顺着手臂攀伏而上,死死勒进修女的小指皮肉中。
——尖锐的利响倏然响彻。
此时此刻,天使蹲伏在高高的石柱上方,放眼遥望着四周战局。他有些疲惫了,那根香烟被他勉勉强强地用指头夹着,纯白雾霭趁精神恍惚时吐露出来,在黑夜里吐成一摞摞烟圈,最终和尘埃那般的往外边溃散。
这场战役真是打得过于艰难了,大军从人界边境的埃莫斯各海湾进发,在迟暮将歇时穿过了黑色的奥罗克洛,却在德维罗克岛的近海域被阻拦下来。不仅是直捣魔界正门的主力部队在半路遭遇了敌袭,那群恶魔甚至还在各个海域安置陷阱,强有力地阻挠了大军的推进。
更无可理喻的是……据说某几个编队打算围攻魔界外围,在跨洋途中竟然遇到了海怪的突击——像这种几百年前就已销声匿迹的远古生物,现在出现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他们早就听说魔界附近的海域蜷伏着恶兽,然而,这些怪物有意识地听从魔族的指挥,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最后,唯有他们的一小个队伍冲出重围,所谓的人类雇佣兵却在这一时刻溃不成军。除了某些归属于魔法协会“泰斯塔门特”的高阶魔导士,普通的人类战士在魔族眼里就像是送上门来的蚂蚁,只用一根指头就足以捏得粉碎。
这完全就是属于恶魔们的鲜血盛宴。
“这片废墟,是那位使者为我们带来的机会。”天使低声呢喃,将烟气慢悠悠地从牙缝间吐露,他随手撩起被他视为累赘的单麻花辫子,军装纯白若雪、使他更像是个徘徊于午夜的幽魂。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闪烁着,在这场混战里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人们呐喊着、掐着他们嘶哑的嗓子,洒下一片殷红,落入黑黢黢的夜色中。血液沿着刀剑锋锐的刃面,一滴一滴地将土壤浸润,如同异方人祭祀所用的苏摩,那是永生不死的象征,是被恩赐的“永恒”深深印刻在人们心里。只可惜,这场仪式是为了德维罗克的土地,而并非为了所谓神明。
魔族的防壁依然无懈可击,他们死守着废墟前的那片阵地,筑成一堵无形的高墙将前路阻挡。夜幕是得天独厚的屏障,对熟悉黑暗的魔族来说,更是平添了几分优势。
“看来已经无法体会消极怠工的乐趣了。真是可惜。”他漫不经心地将烟头摁在石柱上,熄灭了那寸微弱的火星,亦在他昂首的一刹那,少女的身影从下方直跃上来,在挥起长刀瞬间斩向他的腰部。天使也迅速反应过来,倾身闪过了这道攻击,眼看那位茶色眼睛的女孩子踉踉跄跄地站稳了身,厚重的发辫在双角上扭成一圈螺旋,品味奇特得让他不禁想要发笑。
“呀嘞呀嘞……是圣诞树吗”
“你快给我下来……!别,别对我们重要的魔神柱不敬!”只见对方满脸通红地吼出一句话来。这位小姑娘下意识伸展黑翼,在近身的霎时,向他立即挥落了几道斩击。
“喔原来这就是你们的魔神柱啊失敬失敬!”天使立即将那道攻袭避过,他不知何时拿出了把无刃的剑柄,带起电光形成了弯曲的剑刃。伴随着电流刺耳的咝咝声,这家伙毫不留情地甩出一记横劈,将那女孩子整个甩飞出去。
而在下一秒钟,巨大的植物竟从地面高攀上来,伸出数不尽的藤蔓、直接包揽住了少女的身子。金发青年盘腿坐在植被上方,来回捣鼓着烧瓶里的药剂,他的同伴始终稳站于后边,螺旋形的水流在他身侧盘转着,在两指朝某处并拢的一刻,那团透明物质急劇扭曲,化为天罗地网朝天使猛扑过来。
——一时电光与流水交缠,像是在夜幕中烫穿了个洞似的,倏尔点亮了魔界永恒的黑夜。
“回来吧,回来吧……我的小木筏……”
身着袈裟的男人此时平躺在树杈上,一边吃着手中的饭团,一边远望着漫无边际的东方。浪潮已经基本沉寂,平稳得如同奥罗克洛之神袖口的绸布,灯塔光芒格外熹微,带起薄雾溟濛升腾在这片夜色里。
真是异常寂寞的一晚。
他想着便将饭团整个咽下,于是习惯性地拍了几拍自己的胸口,就连神情都显得惬意万分。话音舒慢而拖长,此时此刻更像是在念诵着经文,可惜那仍是让木筏回来之类的胡话,时断时续的、藏匿在树杈沙声里。那只狮鹫依偎在树桩边上,打着一个个呼噜坠入了梦乡,若有士兵巡逻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倏被窸窸窣窣的浪潮声全然吞没。
今日夜宴,尚还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