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九章:浊浪归寂时(1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318 字 2021-01-17

第一百七九章归寂时

“只要从这扇大门进去,你们就能从形成之界到达创造之界。接下来的路程,会有专门负责带路的天使引导你们前进的。”

“这么说来,我们就要跨过名为‘虚空’的防护罩了哼哼,那还真是三生有幸。”蓝发的修女双手叉腰,顶着那副愉悦的笑容、半阖起的眼睛暗自朝身后人窥了一眼。她未有戴上她珍爱的圆顶白帽,并非丰满的身材被那拘束服硬生生地凸露出来,此刻显然是达成了某种反作用,使她更像是个佯装成大人的青少年。

“不过,既然是那么神圣的地方,我倒有些担心,我们两个粗鄙之人会不会不够资格了……”她于是装模作样地吐了吐舌,在歪起脖子的瞬间,将嘴角勾成了个万分诡异的弧形。后边的少女嫌恶地背过身去,捏着那顶大白帽子,头也不回的、等待着引路者道出他的下一句应言。

“神使们不需多虑,只要诸位受到了神祇的邀请,名为虚空的能量环必会主动接纳你们。”面前的天使唯唯诺诺地回答了她,他掏出金黄的钥匙将窄门打开,退让出了一条狭隘的小道。门上的浮雕清清晰晰地映入眸里,那显然是旧约所描绘的宗教传说,雪绒能轻松分辨出献祭以撒等耳熟能详的故事,抑或是大门顶上、用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圣彼得雕像,眼前的一切都蕴含着一股难以置信的虚幻感。

“传说中坐落于天国的第十二扇门,没想到竟然能在今天见到啊……”雪绒暗自嘀咕了一声,目光沿着浮雕间的横饰带向上徘徊,又从杀死亚伯的该隐回转到被逐出伊甸园的亚当与夏娃身上。走在前边的天使不明意味地朝她窥了一眼,在雪绒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的同时、似在用嘴型暗示着“一”这个数字,然而在下一秒钟,这不善言辞的家伙就被弗罗沃兹一把推到了门后,于是……竟和个犯忌的幼童似的跳了回来。

“怎么不一起去吗?”

“呃……请容许我对二位神使们说一声抱歉,我并非专属于神祇的天使,现在也没有受到神大人们的许可。所以很可惜,我无法与你们一同前行。”对方以极其程式化的语气回应了她,身子正巧趁说话那时退到了几米开外。弗罗沃兹一脸无趣地朝他瞪了眼,然后一把抓住雪绒的衣领子,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整个人直接拉拽到了老远老远的地方——就像是在拖着一把扫帚似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暴躁的叫嚷,仿佛家养的猎豹亮出了它的獠牙。雪绒恶狠狠地朝着她的下盘抡踢过去,却被那家伙立马闪过了攻击。

“你,你倒是放开我啊!我自己会走路好吗?”

“这不是就怕你迷路吗?跟老娘走你就尽管放心!别再唧唧歪歪的了。”

“哈明明你才是最会迷路的人吧?!”

她们一边吵嘴一边推推攘攘地走向内城,沿着天使雕塑与其怀里路灯的引导,勾勒出了一条极其歪扭的弯道,放眼望去更像是小孩子的信笔涂鸦。负责这段路程的天使不知在何处瞄见了她们的身影,于是火急火燎地赶了上来,拖起她们的大衣摆、毫不犹豫地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拖去。已经歪斜的落日凝滞在东边天空,云霞陷入几近垮瘫的地平线里,宛如交织于一团的丝线阴沉沉地向着两侧延伸,最终压成一隙逼仄的河湾。

直到暮色沉寂于魔女的双瞳,外界喧哗转瞬就将思绪湮没。攒动于东方天际的流光四处逸散,无孔不入地侵蚀到每一寸罅隙,就像是妄想与落日争辉的煤气灯,伴宿着那声若有若无的轻哼,直接溃散在了帽檐与霞光的交界线里。雪凌不禁半眯起双眸,在昂首的瞬间、目光忽然瞄见了天使的侧脸,对方仍然和以前一样不善交际,格外稚嫩的声音甚至还有些结巴。

“队伍合并!真,真的假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没,没有听到队长的——”她慌忙地比划着双手,顶着一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在迎向对面人冷冰冰的目光时,竟将视线迅速别到了一侧。一旁的蓝发少女盘腿坐在地上,满脸无趣地盯着卡依纳娜的面颊,那只眼镜蛇从她的袖口里探出脑袋,被那只大手一把兜住,不知揉了多少下才可罢休。

“嗤,真是个无聊的呆瓜。”贝雅特莉切心烦意乱地嘀咕着,她随手放过了她心爱的眼镜蛇,袖口中挂着的小瓶子被她一个接着一个排列在石砖地上,明了清晰的字符标明在瓶盖处,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曾是个收集人体组织的怪人。脸上的面具有些破损了,但也没有严重到直接碎成渣滓。那只“眼睛”忽然向外窥去,瞧着天使高到极致的身姿,此时半弯着腰站在卡依纳娜的对处,真是充满着恐怖的压迫感。

“啧,啧啧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女人自顾自地搓揉着下巴,用那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天使的眼睛,对方的眼神始终游离不定,目光一个劲地攒动在角落里,纠结得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别哭哭啼啼了,卡裴特阁下已经把情况全部告知我了。小朋友。”没等她回过神来,下一句话语就清清晰晰地响彻在了脑海,阴沉里按捺着愉悦,其中甚至还掺和着玩世不恭的意味。女人忽然贴近身子,将她的胸口直接抵到了卡依纳娜的面颊上,对方能隐约窥到她上挑的眼角,一双黑瞳里似乎暗藏着乖戾,在半眯之时、完全显露了眼角的刀疤,“我们是参与同一届筛选的成员喔,你还记得吗?”

“是,是吗!也就是说我们是同一天……!”

“啧啧~是同一天接管到这些小屁孩的哦。”她暗自哼笑了几声,就连话音都显得有些阴沉,“正因为那个没脑子的臭小鬼,最终‘存活’下来的也就十几人,再加上那些被精灵小姑娘硬塞上来的杂碎……还真说得上是有趣,你觉得如何?”

“另外,小分队队长的职务已经被托付在我手上,你就不必硬加掺和了。现在我还想向各位妹妹们介绍下新队友,你可以接受嘛?小纳娜。”对方立即直起身子,两米多高的身材在天使脸上投下了夸张的暗影,卡依纳娜只能望见那半露出的胸口与羽毛鲜艳的粉红色,虽然无法理解她在翅膀里染上这种颜色的意义,作为天使中的潮流、对他人来说也无关痛痒。

直到卡依纳娜呆呆地点了点头,远处那两人才小心翼翼地贴近过来,与这天使小姑娘的伙伴们对望了许久。

“我的名字是埃兰·索图卡诺。请多指教。”面前的青年假装咳嗽了几声,在说话的同时、将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撇到另一侧去。被宝石蓝发卡固定的刘海顺着面庞垂落,带起一摞漂亮的波浪卷,将那双眼睛虚掩在了发缕的深灰底下。未等雪凌对他的话语有所反应,青年忽然探出手来,他弯下腰来,就连整个姿态都优雅得过分。倘若无视那刻意躲闪的视线的话。

——看样子是个教养良好的贵族少爷。

魔女忽然扶帽,将她猩红的瞳孔掩匿在了阴霾之中。她最终握住了对方的手,在行礼过后,以极轻的声音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塞琳·克里斯蒂安。”

“我明白了。克里斯蒂安小姐……”

在话音毕落之时,许是觉察到男人刺耳的尖叫声,埃兰突然将视线瞥向远处,双眸正对着同伴尴尬而窘迫的眼睛。他不知为何皱起眉头,在昂首的霎时清了清嗓子,用近乎管教者的语气向那人质问着,“你怎么回事?磨磨唧唧的还没介绍好吗修昔底德……!”

“呃……只是出了点差错,挺大的差错”那家伙含糊不清地解释道,用手使劲抓挠着自己的头皮,墨发和鸟窝似的扣在头上,乱七八糟地炸成了一团,让人不禁怀疑他之前经历了什么重大事故。那双眼睛慢慢瞥向上边,从乱发之间显露出时,又轻描淡写地眯成一丝缝儿——意料之外的是,那是一双异常漂亮的蓝眸,再加上这人有意无意的做作,使他更像是只被抛弃的小狗。

这种比喻,还真是令人倍感恶心。

就算未能切身体会到他的心情,根据现场万分怪异的氛围,此时的情况,埃兰也猜出了个十有八九。

“哼,真是无趣。”不知是何者的嘀咕盘旋在风中,每一寸音节里掺满了敌意,让人不禁想起了塞满毒药的蜂蜜罐头,不惧死亡的怪人癫狂地拽开拉环,将里面五颜六色的蜜汁一股脑儿灌入喉里。贝雅特莉切依然盘腿坐在地上,仿佛无事人般的观察着手中几近萎蔫的植物,盘绕在脖间的眼镜蛇阴森森地探着脑袋,它四处张望着、伺机在敌方贴近的瞬间狠狠咬掉他的鼻子。

“反正,也就是这样,嘛……”墨发青年疲惫地扶了扶额头,他整个身子摇摆不定如同风筝,在脚尖硬贴上去的同时,竟然回过身来,向他的队友摆出了个力不从心的手势。“那个,各位同志……我不太敢过去啊,你们能想到什么有用的方法吗?”

“没办法就赶快滚吧。无聊的家伙。”贝雅特莉切立即道出了句狠话,她嚣张地勾起嘴角,用眼神在地面上暗示了一圈分明的三八线。那只眼镜蛇死守着这方净土,作为一个绝对忠诚的随从,冷冰冰地窥探着外敌的一举一动。

真是完全不留情面。

以至于近乎死一般的寂静弥漫于周遭,两边人如同几具蜡像凝滞在迟暮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可摆脱这悲哀的窘境。直到魔女昂了昂头,在移开目光的同时,朝身边那人轻声道出了队友的名字。

“啊,那就多谢你了。克里斯蒂安小姐。”

随之而来的是那句温雅的应声。埃兰于是欺身上前,将那懒散的同伴硬拽到这边,交换姓名的方式完全就模仿着贝雅特莉切的口吻,连说话语气都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其中分明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迫性质。这种行为固然让人无法理解。雪凌并不在意这两人深层次的关联,对她来说,他们都只是一些以互利为前提的过客而已,更何况在多人监视的情况下,要想找到与魔界联系的时机,恐怕要更加困难。

但真正最棘手的并非他们两者之一,而是——

雪凌扶着帽檐扭过头去,用她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睥睨着远处的二位天使。

“埃兰·索图卡诺与乌莱维·修昔底德,他们对我来说,可是重要的弟弟喔。”女人放声大笑着,毫不留情地拍了拍卡依纳娜的后背,指尖正巧搭在了脊梁骨上,像是在揉捏着什么似的来回转悠,力度一时放得极轻,又随心所欲地掐重,搅得卡依纳娜鸡皮疙瘩直涌上来,她忽一哆嗦、直接将身板缩成了整只毛绒团子。

“怎么你倒是放松一点啊,我看你有些紧张呢?”

“没,没什么……真的。”对方连忙反驳道,趁着女人脱手的霎时,将整个身子猛然退到了后边去。然而眼前人似乎并未对此感到冒犯,她慢悠悠地弯下了腰,接着她们之前的谈话,用冷静更甚于阴沉的语气道出一句话来,“我说……?卡裴特阁下所交代的事情,你该不会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啊……呃。”卡依纳娜直接僵在了那儿,她登时脸色发青,汗水万分不妙地从额间淌落,它顺着前额悠然打转,和个活物似的、沿天使的鼻头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最终被她下意识裹入了高高的翻领里——谁都能发觉那明显的哆嗦。当然,未等她再辩解什么,女人就微笑着直起后腰,将偌大的阴影从她身上移去。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弯弧,继而大笑刺耳地响彻在了天使的脑海里。

“啊哈哈,哈哈哈……!我的玩笑有趣吗?小朋友。”

“并,并不怎么有趣啊……埃博佩沙女士……”天使下意识地后倾身子,她窘迫地抽搐着嘴巴,仿佛即刻就会从对方的怀里挣脱。然而女人一把将她的肩膀摁住,毫不控制力度地晃荡着卡依纳娜的身子,伴随着那阵夸张的狞笑,其中不免带着醉酒般的癫狂意味。“哼哼,我就喜欢你这诚实的孩子。”

“那么,就去瞧一瞧弟弟妹妹吧,他们估计也等急了哦。”埃博佩沙于是慢悠悠地眯起眼睛,拽着小天使的领口将她拖了过去。这家伙完全不顾对方的挣扎,甚至还把卡依纳娜整个人扛到自己的肩膀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在举着个小巧玲珑的圆桶似的。

东斜的落湮没在了狭窄的云带里,黄昏将囚衣披覆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让人不禁想起了苦行者满是疮痍的双手,魔女猩红的眼瞳被一同染上了暮色,仿佛它已不再是揽罪的祭品,只留下那抹死气沉沉的流光。晃荡的十字架回旋于发缕之间,是醉心于杜松子酒的曲调,被埋葬在了一如既往的东边。

将军俯身坐在折叠椅上,遥望不久之前的战场,扣压着手背不知作何忖思。

她深深佝偻着背部,任由阴霾掩匿了她的面容,高马尾顺着侧脸耷拉垂下,隐约之间甚至还带上了几分颓靡。当那层云翳流散破亡,眉心倦怠终被抹消,倔强与刚毅在瞳间辗转,只留最后一寸黯然溃散于迟暮。护士奔走的身姿攒动入眸里,鲜血的猩红与暮色混杂在一块儿,是将糖浆水搅动成团,用它粘稠的糖衣包裹了心脏,让将军一时无法分清爱与恨、生与死的区别。

在冷酷无情的规则眼里,一切都是平等的,无论是恨是爱,是死是生,是哭是笑,是痛苦还是欢愉,是恶兆还是狂欢,它们都指向着同一个单词。

——存在。

阿丽西雅无法理解这个词汇的意义,她已经无数次目睹过这个场景,只有“麻木”一词能够留存于她的眼里。那是一幕默片,是悲剧也是喜剧,亦是将数不尽的毒物放入盘中厮杀,唯一的幸存者摇摇晃晃地将躯干挺直,终究被海水淹没了。它几近癫狂地钻入口鼻,化为染血的双手,带来死一般的窒息嵌进血肉,吸食鸦片者清醒时的空虚满灌了咽喉,如同烟雾顺着毛虫的嘴角溃散开来,勾勒成数不尽的仙女圈,一圈一圈地将她的视野吞噬。

“你有些累了,西雅。”身边人忽然弯下了腰,在她耳畔轻声低语道。阿丽西雅能用余光窥见那骤然垂落的嫣红发缕,青蓝色耳坠在眸间晃荡着,将尖耳轮廓勾勒得清清晰晰。将军忽而屏息,在昂首之时深呼一口气,她于是将声线抬高,扭头直视着晨曦的双眸。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倒是你,今天这一出还习惯吗?”

“说是习惯,也勉勉强强。说不习惯,就有些过了。”对方微笑着回应了她,暮色沿着她那面容倾泻,喷薄欲出宛若初晨的朝阳。阿丽西雅难以揣透晨曦此刻的神情,她不禁将眉心颦蹙,紧扣的十指咯吱作响,从骨节里掺起了一阵恼人的叫嚣。她一时没有打算回应,而是从窄小的椅上站起身来,将目光从晨曦身上移到了别处。

随之而来的,是近乎永久的沉默。

余光偶然瞄见了护士服的纯白,散乱如同旗帜、缠混着将死者的鲜血,如同被焚烧的殓衣与落日争辉,终究化为了一滩形若槁骸的死物。阿丽西雅摇了摇头,她忽而敛走眸光,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道出了一句话来,“为什么要跟随我,你也明白这种行为的后果吧?晨曦。”说着,这位将军立即转过身去,若有狐疑流转入瞳,挟着躁动包裹在暗沉的阴翳中,如同醉溺琴酒,唯留冷决迟迟响彻在脑海之间。

“这没什么理由吧,阿丽西雅。毕竟……‘来到此处’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也就足够了,不是吗?”

“哈!说什么自己的选择,根本就是——”

“对了……你知道破茧的成蝶这个比喻吗?西雅”然而晨曦并没有打算止住话音,她直接忽视了将军的说辞,微笑着的嘴角显而易见地耷拉下来,在她清秀的面容上勾勒出了一抹弯月。红发的秘书小姐立即撇过目光,涌动于眸间的癫妄倏被眼帘收敛,只留下断断续续的低喃流溢在唇齿之间,“毛虫将自身包裹入茧,褪去它丑陋的皮囊获得新生,不觉得很浪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