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一章:伺机而动(2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455 字 2021-01-17

“好,好开心”

当然,对众人来说,这只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插曲。他们果断无视了这对“上下级”,带着整个队伍走向太阳升起的那方、茫无边际的尽头,就像一条必须直走的长蛇在寻找着它的尾巴。流光遂被大翼虚掩,那声呢喃最终在混沌里消散,纯白幽灵藏身于黑暗中,是深嵌入墙体的雕像保持某种姿势一动不动。

“十五分钟后,目标将到达指定地点。请务必做好行动准备。”机械性的语声稍而沉寂,与那身姿一同掩匿在窗格后头。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风尘卷过,混乱的沙砾迷乱了人的视野,微咸、又许是微涩,带上一抹久居于沙漠的人的汗水味道,顺着旅人干透了的肌肤,从每一寸裂纹里流渗进来。漫漫长队始终如一地踏向远方,沿着那早已废弃了的古城,在灼日光辉下倒与尘埃无异。

魔族的辎重部队紧跟在队伍后方,将粮食、行李与各种军需品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数不尽的机械人偶成排成排地推进,它们拉拽着货物,重复着上千上万次程序规定的行为举止,如同推起巨石的西西弗斯,在日复一日的惩罚中忘却了“辛劳”为何物。军粮的守卫高坐在推车上方,一边挥舞着他毫无用途的小鞭子,一边还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那对山羊角盘绕着他的两颞,让人不禁想起了少女头戴的月桂金冠。

机械人偶无止息地劳动着,它们的面部全部藏匿在白花花的面具底下,微笑是这些人偶唯一的神情,依托着由寥寥几笔构成的五官,古怪、荒诞且是无可理喻,如同马戏团中为笑而生的小丑、默剧里饱受流水线折磨的工人,抑或者说,更像是玛格利特画作里悬挂在空中的黑礼帽男人。它们从未懈怠于劳动,也从未理解这些行为的价值,程式化的身躯有大有小,但通体上并没有太大变化,唯有一小部分顺从制作者的心意呈现出微妙区别——只不过,依托着同一版型的服饰,一切差距都被拉得极小。

“那些家伙怎么还没来啊?真是无聊死了。”恶魔咬了咬那根吸管,将不知道由什么东西混合而成的便携饮料喝入喉中,尖锐的尾巴晃悠个不停,是浮标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来回摆动。他怠惰地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眯眼扫视着那空荡荡的天空,人偶们的面具时不时地侵入视野,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在中学时期的恶劣涂鸦。

尽是一些令人生厌的古怪玩意。真让人无法理解,那位创造者究竟把他的审美播撒在了哪片沃土上。

——不过,也多亏有这机器,一种显而易见的真理倒能被他轻松阐释出来。

世界是被“秩序”所架构的金字塔,阶级则是稳定秩序的必要条件。他们是控制者,眼前的人偶是任他们驱使的机器,只要穿上这件制服,表面的平衡就会亘古不变地维持下去。同理,他们也是机器,在名为“战争”的幌子下运行,束缚于这件军服中,日复一日地行着社会赋予的义务。但是,魔族毕竟与人偶不同,他们的行为以欲望为基准,所谓的拘束同样能够成为利益,趁返祖的热潮还未将长久建立的秩序摧毁,一道得天独厚的发泄口被众望撕开,以此连通了魔界与神界的道路。

那就是“战争”,对魔族来言,同样是发泄欲望最佳的手段。在社会秩序的约束下,被压抑着的原欲聚成暗潮,直到精神的堤坝再也无法抑制本我,欲望最终化为成百上千条触须、肆意妄为地在杀戮中显露。

正所谓活物的生命就在血中,当欲望达成之时,人的生命就会归于圆满。于是,新的欲望便接踵而至。

“每当一颗流星坠落时,就会有一个婴儿诞生于世”。欲望所描绘的,大概就是这种浅显的道理……?恶魔漫无目的地遐思着,望着周遭毫无意义的警卫与某些现状相同而无所事事的同行,只好一把摞上袖口,百无聊赖地数算起了串珠的个数。

“一,两,二,三……”

“七,八,九……都过去十分钟了!还没开始吗?!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困得睡过去了!!!”没等这所谓的消遣时间持续多久,他就抱怨性地嗷叫几声,扭头瞪向了某位默不作声的同伴,等着那声回语一溜烟地滚落下来,和放鞭炮似的将他的耳膜摧毁。“喂!死木头?你难道就不觉困的吗?”

“困?那就睡吧。”然而,对方只是以极其生硬的语气回应他,那段言辞根本无异于早被输入好的命令。

“睡?万一敌人趁这时候来了怎么办?!”

“……那就睡吧。”

“你能保证他们来的时间吗?!”他烦躁地嚷嚷着,然后使劲摇摆了下他尖尖的尾巴,朝身后人的脸颊猛烈戳击了一阵。那家伙于是慢悠悠地歪了歪脖子,双眸隐约睨望着他,理所当然的口吻里甚至不存在一丁点儿惶恐。

“他们已经到了。”

也就是在话音毕落之时,恶魔惊觉一阵冷寒攀上他的后脊骨,和电流似的贯透了大半个身躯。仅靠着自身强大的反应力,他立即甩出尖尾,将突袭而来的利箭一把揽入怀中。拳刃倏从腰际抽离,锐利的三角形刃体呈现出冷锃锃的煞白色。在他倾身跃下的瞬间,那位沉默寡言的同行也将长弓举起,朝着敌人的方位迅速回敬了一箭。

“该死的!!!你这木头就不能早点儿说吗?!”那绀紫色发的魔族扭头叫嚣着,他从怀中掏出那卷信号弹,以极快的速度在货箱与货箱之间穿行,掩护他前进的同伴相继与天使针锋,是烟花接连绽放于天幕,激起了一阵惊心动魄的连锁反应。机械人偶拖着那一节节车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远方疾驰。且不论某个藏身于暗处的施法者,天使与人类的联合队伍已经包抄上来,将辎重部队的后半截团团围住。

——信号弹的烟火即刻爆发在空中,化成数不尽的陨星朝地面坠落。

男人在懵懵懂懂间望见了少女的身影,柔弱、纤细而摇摇欲坠的,是白色的幽灵直挺挺地站在货箱顶端。一袭长发随风狂舞,犹如蔷薇绽放了满篱,带上那抹令人难以忘怀的深粉色,在弹指之间、将那寸印象深深搓揉入他的大脑。

他最后只能记得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半眯起的双眸里有着漠然、疏离与浅浅的苦涩,它紧跟着阴影藏匿在帽檐下方,像是一场虚幻却倍感真实的迷梦。车厢正在疾行,静止的时间不知在何时垮塌,过去、现在与未来皆被统筹于那个身姿里,又在下一秒钟被击得粉碎——伴随着浊浪、漩涡与崩裂的声音,一种荒唐被揭开,梦与现实即刻失去了它们的界限。

“别在这里愣着要是被当做靶子,就连卡厄斯再世都救不了你喽!”第三者突然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吓得他整个人倏忽猛颤,冷汗直接布满了整个后脊。对方笑眯眯的面容顿时映入那双眸里,虽然唇齿早被包裹在漆黑高领中,也压根无法掩饰那神情中的轻佻意味。

“怎么?你难不成看到了什么?”

“……呃,抱歉。”他勉强眯了眯眼睛,视线在它原有的位置停留了一瞬。幻觉终究还是幻觉,并没有什么魔女,有的只是流窜的空气,带起一阵空荡在瞳中残留。他猝然住声,突然无法分清虚假与真实。

“没什么。只是看见了一只……受伤的白鸟……?”

当他将话音道出之时,战枪立即挥舞而上,朝着他的面门抡起一记猛击。这表面上的年长者倾身躲过这次攻击,然后灵活地转开伞剑、用那尖锐的伞头直接抵住了枪刃冲击。伴随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对方夸张地咧起嘴角,在用劲将战枪拽开的同时、整个身姿猛然挪出了几米开外。天使的□□就在这时射出,被同伴的□□迅速甩离了轨迹。

“真是无聊透顶。”少女一咬牙关,将她的战枪一把捶在货箱上,双目被面具完全掩挡,一头齐肩短发和纸片似的在风中摆浮,猩红的玛瑙石骨碌骨碌地瞪了过去,此时显得格外诡谲阴冷。且不论那踉跄摔倒在车窟窿里的天使,这混账的联军和数不尽的蚂蝗似的群拥而上,他们摧毁人偶、扰乱秩序,拼尽浑身解数与魔军纠缠,甚至还阴魂不散地纠缠着辎重部队的后半部分,一旦咬到肥肉就必会死死不放。

“这位小姐,我们真的深感抱歉。只可惜让你们再前进一步可是不被允许的事喔!”漆黑恶魔礼貌地鞠了个躬,忽而显露出那双墨镜底下的金眸,隔着厚重的高领子,没有任何人能读明白他抱有的心思,“依我而言,还是奉劝你们,快点打道回府比较好呢?”

“所以嘛,你们的回答是?”

“哼哼哼哼——只要我们答应,你就会少那么一点儿不必要的麻烦。这就是你打的算盘吗?小弟弟?”也就是在转瞬之间,高大的影子顿时覆压而上,压抑又恐怖地渗透入每一寸肌肤里,它转瞬吞没了少女的身姿,将那冰冷冷的面容藏匿在臂弯之下。翅膀鲜艳的粉红色扎得晃眼,半袒露着的胸口使人难以移开视线,女人始终高昂着头颅,那只大手直接摁在了身边人的头顶上。

然而,贝雅特利切根本不愿正眼看她。就连那只眼镜蛇都龟缩在袖口里,烦躁地吐着它的蛇信子。

“那就可惜了,让自以为是的人吃瘪是我的个人兴趣。”

女人放声大笑着,像是嘲讽,又像是在与其宣战。等她回味似的舔了舔唇尖、深深佝偻起大半个身子,周遭众人立刻做好战斗准备,万分警惕地试探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知何时何刻,当一切都被沉没入寂静的泥淖,这家伙忽然发出一声冷嗤,右手迅速偏离了贝雅的头发,骤然勾起作利爪状。

“我倒不介意陪你们玩玩——”

“是吗?既然大姐头你这么说,那我们只好奉陪到底喽”对方也毫不示弱地举起□□来,另一只手将厚重的衣领子迅速扯开,露出那抹了漆黑的下唇。“但是,太小瞧人可是会吃苦头的!”

“喔?无法判断实力差距的牛犊就不要大放厥词了!!!哼哼哼哼,我都为你感到前途渺茫了。”

“很可惜,我们的前途并不是你能说的算的事情。”也就是在这时候,年长的恶魔突然昂头,将那把伞剑直抵敌方脖颈。声音一时显得强硬有力,清晰分明地响彻在狂躁的风中。

“至于是死是活,当然也由我们自己决定。”

他们的言辞转瞬就被淹没在了风沙之中,化为陌路人的言语、妄念者的低喃,是蛛母吐出的金丝一圈一圈地盘绕,将那些争相扭打的猎物生吞入肚中,一齐送往遥远的西方。颂歌伴随着时有时无的管风琴乐,将一切阴霾覆灭在光辉底下——那是黑暗的对立面,是与漆黑相隔两望的纯白,是永恒的乌托邦,更是无数人眼中至高无上的理念居所,除了最初生活在此地的神祇与天使,只有极少数的外人能够跨过这堵高墙。

单眸忽隐于天穹上方,犹如蚕蛹沉醉入茧,在混沌之海上漫无目的地飘荡,它不过顷刻就湮灭在了云翳里,让人不禁想起了地窖里的烛火,明暗不定地徘徊于现世与彼世之间。不知何时何刻,在神界钟楼的东边、爱奥尼亚立柱的尽头,少女在光影斑驳中提起她的黑裙摆,不紧不慢地转身回望。

“噢呵呵,呵呵呵呵这还真是令人期待。”伴随着那发自嗓子眼里的哼笑声,空灵的话音忽而响彻,仿佛最为锋锐的匕首、只需一触便会带起血珠。

“所以,我可爱的神使们都准备好了吗?”

在昂首刹那,她忽而咧开嘴角,那双银眸噙满戏谑,此时此刻更像是在笑嘲着何人。蓝发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在后方,宛若一根毫无生机的盐柱,她罕见地裹了一件长溜溜的外袍,将她的拘束服严严实实地藏在黑暗底下,长得过分的发丝被她用骨簪一并束起,并非真实却又干净利落。身边人紧张地扶着那把圆顶白帽,不知在思忖着什么似的颦蹙眉心,那对骰子在帽檐之下来回晃曳着,黑与白色遥相呼应,是位居于棋盘两方的西洋棋子,更近乎于天使与恶魔永无止息的争斗。

“那也勉勉强强吧。不过,在我们见到时间神大人之前,我是否能获得您的许可?克洛蒂殿下?”

她矫揉造作地将声调抬高,一双蓝眸中倒是暗藏恳切。在对方的目光游移过来的刹那,弗罗沃兹忽然眨了眨眼,像在暗示什么似的舔舐着下唇,语气里明显带上了几分亲昵的意味。然而克洛蒂并未开口应答,她只是会意地打了个响指,轻哼着歌谣踏上阶梯,表现得更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发饰摇曳在麻花辫后头,虽是廉价的玻璃制品,却拥有着漂亮的木槿紫色。

伴随着高跟皮鞋娇柔又轻佻的回音,神祇的背影最终消隐在了台阶高处。雪绒惊觉外人撩开了她的长发,掀起一阵鸡皮疙瘩直蹿脊骨,使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发颤起来——当然,这只是对方下意识的行为,真正的目的还是那顶帽子。一想到这事,这位小圣女突然感到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她于是烦躁地直嚷嚷着,迅速抬手将对方的五指推开,“怎么?!你事到如今还想临阵脱逃吗?”

“怎么可能?在你眼里我到底卑劣到什么程度啊……?!”那无视规矩的修女一把摁住她的帽子,在雪绒头上狠狠地一摩擦,仿佛在对待某只一捏即碎的小雏鸡似的。“至少作为我可爱的后辈,你先好好站在这儿,不要给我乱动!”她刻意拖长了话音,那双毫无情义的眼睛直勾勾地圆睁着。许是在威胁,又更像是在嘲弄。

“哦……那好吧。我的弗,罗,沃,兹,前——辈——”雪绒最终不情愿地选择了妥协,她自顾抬高话音,一字一句的、用极其古怪的声线道出了对方的名讳。然而,弗罗沃兹只是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顺手解开了悬持在帽檐上的黑骰子,整个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脸上的神情更是让人难以揣透。那东西以极其怪异的弧度旋转着,在某一时刻忽然与白骰撞击,伴随着那道清透的回音,黑白两面恰好契合。

——大概是一对双数。

红瞳的小后辈并不明白这一行为的意义,她愣愣地瞪着弗罗沃兹,看着那家伙笨拙地将黑骰挂回上方,在收回左手的同时、竟朝她扬起了抹暗藏玄机的笑。

“看来这会是个好兆头。”那位前辈小声哼笑着,拍了拍雪绒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

“哼,真是看不懂那家伙。”雪绒始终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她心烦意乱地推正了帽子,目光在黑与白骰间徘徊一阵,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地溃散在了混沌之中。

“时间神吗……?”

“反正,我倒不觉得会有什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