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一章:预言(1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106 字 2021-01-17

第一百五一章

死寂、压抑而又潮湿。

诺埃克街的清晨是昏暗的,是的,读作“昏暗”,写作“无聊”,意为“迷失”,形为“苟活”。无论如何,对它来说,最好的形容词也莫过于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气,人群的喧哗在耳畔此起彼伏地游荡着,卖报纸的小男孩拎着背包绕过她的身侧,去往远方的马车里堆满了茅草,老旧的街灯在乍明乍暗间苟延残喘,不知何者的苹果掉落在她的脚边,却没有任何人将它捡起……魔女并不是很讨厌这一滋味,或者说只是看惯了而已,在那双红瞳里,这与人界阴沉的天空是同样的,倒是能为她找到一股踏上归途的滋味。

黑猫纤瘦的身影在暗处掠过,老鼠偷偷摸摸地藏入了下水道中,乌鸦用它们嘶哑的声音叫嚣着,一阵一阵的、就像是在吟唱着独属于恶鬼的安魂曲,沉闷的乌云盘踞在每一个低矮楼房的房檐上,就连灯塔的光辉都无法抵达。灰蒙蒙的小巷藏在未知的拐角里,留下肮脏的死水在沟道间凝固,没有人会去理睬这飘浮着五颜六色油脂的汪凼,更没有人会冒着让满腿黏黏糊糊的风险去踏上一脚,一身漆黑的魔女远远地绕过它,高跟鞋踩在了柔软的青苔上,在暗幽幽的深巷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据说这是个存在了好几百年的老街了,没有经过任何重建,甚至搬离的人都屈指可数。流离失所的乞丐与无心度日的人们,盗贼与做着地下勾当的走私者,内部的红灯区与妓人,以及满石墙的恶劣涂鸦和一些意味不明的凯格斯文,不可否认的,诺埃克街最大的特色只在于此,至于什么优点,更是想都别想的事情。

魔女径直往巷道的深处走去,绕过好几条廖无人烟的小路,在灯火阑珊的地方瞧见了214号的暖光,这个占卜馆处在高高的阶梯上头,唯一一扇小窗紧紧闭着,青色的爬山虎挤满了它的墙面。

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最终拉响了藏在挂毯后的风铃,顺带的便笺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今日休息”之类的文字。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铃”,房门被慢悠悠地打开,继而便是是毫无顾忌地撑开着的藏蓝色挂毯,挡在门后摇摇晃晃。

“哎呀呀!是爱斯塔利特小姐啊,欢迎光临”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装模作样的浅笑,带着一丁点儿温柔与轻松快活的尾音。绿发的占卜师顺手将挂毯撩开,一副清秀的面容里、微眯青灰色的眸子高高地俯视着,或有深重的霾在眼角抹上。“苏莱文先生。”她只是低声道出了那个名字,一双红瞳凝望着对方狐狸似的眼睛,直到那温柔的少年伸出了手,挽起她的手臂来到屋里,廉价的玻璃帘挂在天花板的铜镜下,挟着光辉忽明忽暗——苏莱文依旧笑着。

“只可惜我没有什么好招待你,我们慢慢聊聊,找个位置喝喝茶怎么样?”他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顺手拈起了一旁的烟杆,纤细的腰身被深蓝色的改良旗袍勾勒得明明白白。单从气质而言,这种阴柔倒给他带来了一股中性的意味,但是在感觉上又不像是女子,而是这位少年与天俱来的特性。悬挂在发缕间的锥形宝石有着漂亮的克莱因蓝色,苏莱文倦怠的神情映在石面的磨光处,在坐上家主之位的瞬间便隐没去了。

“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雪凌低声说着,用视线余光观察着搭在椅背上的毛绒外套,金色纹路显得怪异而庄严,更何况是那宽大到过分的兜帽,挤满了许许多多的绒毛,在冬日一定会是个很好的伴侣。“……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呢毕竟违背天道地调整睡眠与醒着的时间,可是个不太厚道的抉择。”他只是随口回答她,一边将温热的薰衣草茶递了过去,骤忽点燃的烟斗里、轻飘飘的白烟辗转荡向了深处,藏在厚重绵软的波西米亚风幔帐后头。

“天道?也就是说,命运?”

“请随意吧你有你的命运,我也有我的命运。在不知去往何方的命运里……想方设法地挖掘到重要的东西,就是我如此渺小卑微的人生的意义了。”对方始终以笑面相迎,暗波涌动的青灰色眸里,不知藏着何等的意味。“重要东西……永恒?”魔女抬起头,用那双红瞳死死盯着这位占卜师的脸,直到苏莱文僵硬地点了点头,伸出食指蜻蜓点水地划过自己的嘴唇,他的目光显得游离不定,不知何等的疲倦从眼皮里渗出,像是噙满了泪水似的。

“为什么。”空灵的字句伴与微颤飘散在了薰衣草茶的涟漪下,并非质问的尾音乍被收敛,继而朦胧的烟云掩藏了她的眼睛。占卜师突然朝她微笑起来,眯起的眼睛几乎和月牙无异,这一反应甚至使雪凌都倏然怔住。“因为啊?这是爷爷、妈妈,乃至我整个家族都拼命追求却追求不到的存在”他的声音里带着近乎舐毒后的轻飘感,像是心醉神迷的酩酊者在赞颂着一种常理之外的疯狂,嗤笑里明显藏着歇斯底里,就连眼角的灰霾都变得阴森恐怖,即使……它同样是美丽的粉饰。

“哎呀,看样子闲聊时间也该结束了呢。真是抱歉。”在下一瞬间,对方的语气显然恢复了正常,方才的一切就像是不协调的音律流泻于钢琴家的指尖,烟消云散也不过几秒。他放下手中的烟斗,起身穿上自己的毛绒外套,甚至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弯腰礼,洁净纤长的手指上未有任何多余之物。“那么,请和我一起来里屋吧,为了——我们的占卜。”

雪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悄悄伸出了手,苏莱文似笑非笑的容貌在眸间冷凝,映在她无名指的黑曜石戒指里,闪烁着异常锐利的光辉。

隔着一层一层波西米亚风的垂幔,昏暗狭窄的房间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就像是踏入了教徒们的至圣所,正前方是长方形的占卜桌,最后一层幔帐从两侧收紧,将墙头的挂毯完全显露。那明显是一个怪物的图腾,山羊头骨、似石非石的肋部、布满鳞片的鱼尾与交织着钴蓝与红斑的骨翼,这个可被称为“奇美拉”的怪物蜷缩在画面中央,代表永恒融合与生死循环的衔尾蛇将它包裹。雪凌明白那是代表预知、未来与巧合的怪物,是被蛇从黑暗中剥离的光芒。

至于那衔尾蛇的图案,她并不明白这是何等意味。或许是代表了那位与神作对的蛇,又或许……

“请等我一下哟!亲爱的爱斯塔利特小姐。”这时候,苏莱文竟然调皮地摇摇食指,小跑着藏到了帘幔后头。他随意翻了翻放在桌边的塔罗牌,许多根蜡烛不知从何时燃起,变戏法似的跳荡出温柔的暖光,人类的头骨、十字架、铜镜、羊皮纸还有不知从何处拿到纯白羽毛,也许都是他心心念念的廉价宝贝而已吧。

“……快坐上来吧,趁着我可爱的哥哥还在休息,这次占卜我可以给你免费哦”

雪凌一时只听到了那个声音,她迟疑地在占卜桌的前方坐下,红瞳直勾勾地盯着荡曳的烛火、自己的面容在火光间若有若无。伴随幔帐完全合拢的沙沙声,这小房间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黑靴往下踩着,破得不成样子的木质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吱嘎,蜡烛的光芒将她的周身照亮,攀上粉发,如同公主发缕上装饰着的钻石星花——魔女以为自己被绝对的寂静深埋在了黑暗里。

蜡油落在烛台上,一滴一滴,是坏掉的报时鸟一刻不停地重复着“嗒嗒嗒”的响声。

“伸出手来吧。”占卜师的话语显得渺远而极不真实,空灵地响彻在这狭隘的角落,遥不可及的藏匿入昏沉内,仿佛苦行僧临终前的一片痴心。只当雪凌探出手的瞬间,叠在桌上的塔罗牌居然悬浮上升,在她眼前转出了一道牌阵。不,那也并非是有规律的排列,而是始终处于一种无序的状态,直到苏莱文道出了他的下一句话语,轻飘飘的和流水滴落似的。“在此之前,爱斯塔利特小姐啊——你有明确想预知的东西吗?”

“……命运。”话音毕落的瞬间,他只听到那声毫不留情的回答。

“哎呀哎呀,这可让我很为难呢。”许是猜到对方会如此回应,幔帐后头的苏莱文发出了一声轻笑,随后便慢悠悠地补充着,“如果说是运势的话,不如就用那个牌阵好了。”他的声音在沉没在一派混沌里,隔着一层帘幔,雪凌无法看清他究竟做了什么。塔罗牌在空中重复着洗牌的状态,等到合为一摞时,整副牌面又重新回到了占卜桌上。虽然完全看不到占卜师的脸,但是对方却游刃有余地掌控了全局,在切牌结束的刹那,雪凌再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请依次选出七张牌吧。”少年的声线里微带着冷寒,方才的笑意似乎一扫而空,他未有发觉这疏于掩饰的瞬间,处在雪凌视线中的双手不知为何颤抖起来。魔女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了牌,一张、两张、三张,最后是第七张,就像是那位神灵创造世界的七日,一切过程都是庄重的,创造的事物掌握在自己手中,实质上又并非如此。时间变化的牌阵悬浮于半空中,顺着那阵强风嗖地冲进了帘幔里,雪凌在这刹那看到了占卜师的面容。

生人勿近的冷酷与嘴角温柔冥合如一。

那必是虚假的掩饰——

“你的指示牌是隐者,意味着追求真理,探索、自省、指引与孤独。在命运之路上,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旅人,你始终在寻找着某样东西,它连接着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同时……也是指引你旅行的那盏明灯。”苏莱文压着嗓子,慢慢阐述起那段不可捉摸的言辞,烛光从下而上映亮了他的下颚、鼻底与深陷的眼窝,显得诡异而分外阴沉。魔女始终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透那张面皮后的“真实”似的,占卜师眸中的狂乱又一次浮现出来,是五颜六色糅合着血与泪坠落在不存在的花田里,将真正美丽的事物摧毁埋尽。

“……过去的你经历过某种变故,那是一场灾难,夺去了你的一切,甚至是重要人的性命。你的灵魂被锐利的剑刺痛了,表面上的伤痕,家人离去的痛苦与你内心的麻木,使你封闭了自己的情感。”他继续讲着,目光从这张正位的小阿卡纳移到了下一张上,“随着时间的发展,你来到了新的地方,尝试着去接触全新的事物与更多的人,也就是在这种物质与精神间的平衡中,你开始挖掘某些内在的东西,也就是因为存在着那样东西,你的命运才会像水一样的慢慢流淌。”

“之后呢,受到指引的你处在了一种中间发展的固定状态,那是平衡,有未完的发展等待着你,但并不需要太多的行动。你重新成为了一名旁观者……”对方似乎隐约加重了“指引”两字,雪凌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着他道述出下一张牌的意味,“现在的你迷茫了。你拥有着家乡与真正的家人,却由此感到了迷失。你是最幸运的人,也是最孤独的人。同时,所追求的事物也变得愈加渺远了。”

“啊啊!接下来就是未来了。”那语声中不知为何带着急切与焦虑,倏被一声嗤笑埋葬在了尾音里,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他的神情的变化,但指尖的颤栗却暴露得明明白白。魔女突然发觉他眼神里的冷意,像是将一切都掌握在了意料之中,在下一瞬间就重归了虚假的笑面。“‘不安’,那段时期似乎可以用这个词汇来概括,怀疑、蒙蔽,深藏于水底里的生命走向毁灭之旅,理智被氤氲埋葬,面对未知将来的不确定感让你迷失。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爱斯塔利特小姐,你是否还会坚持寻找那样东西呢?”

占卜师低声质问道,不安分地攥紧了发缕间的蓝宝石,兜帽边缘的月牙形装饰急促晃荡着,挟走了捉摸不定的思潮。魔女毫不犹豫的回答使他怔住了,这焦虑的少年于是假作无事地摇了摇头,微笑着将倒数第二张牌翻开,直到料想之外的结果出现在那双眸里。“这是……”他皱了皱眉,甚至惊讶地捏紧了牌面,“与同伴共行的你渡往了彼岸,过去的问题,时间会慢慢告诉你答案。至于你所追寻的那个东西,也许会被毫无改变地带往所谓的‘未来’,又或许会在某一天得到解答。”

雪凌不明白占卜师所说的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是她一直以来奉行的赎罪?还是……?

——这时候,苏莱文突然面色煞白。

他掀开了最后一张牌,裹挟癫狂的青灰色眸里映下了唯一的答案。

“清算……被打破的旧规则,新的开始,蜕变……不,不会的!像那种毫无结果的悲惨未来,怎么可能出现转机?!难道,难道……”没想到绿发少年竟然歇斯底里,他低着头,无法把控地抓着自己的头皮,瞪大的瞳孔里似有七彩的染料被搅成一团,变得肮脏、污秽、晦暗、丑恶,可怕的克莱因蓝在眸底凝固,仿佛噙满了浑浊的泪。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那瞬间的疯狂一扫而空,原本清朗柔和的声线变得异常沙哑,“啊啊,是这样吗?如果那是必须的话……呵呵呵……那还真是符合所谓的家族目标,是命运……就是命运啊”

“命运?”即使对方的反应激烈得可怕,魔女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出了一个单词,那双红瞳如同坚冰与透彻的镜子,藏敛下了占卜师脸上的冷寒。苏莱文并没有回应她,而是若无其事地轻呼一口气,夹起了那张名为“审判”的塔罗牌。钴蓝色的火焰席卷而下,是璀璨的星火在夜间燃烧,青灰眼眸锋锐地半眯起来,固执与强硬流转于眉眼,绚烂的克莱因蓝乍现于左瞳深处。并非是凯格斯语的单词被飞速吐露,竟让人想起了那位天使的自语呢喃,在焰火燃尽的瞬间,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了牌面上的那段话语。

“无尽旋转的命运之轮,将罪人宿命分为两路。战火肆虐于瞳,未有息止。被救赎者以血为桥,赎罪之人从醉梦中醒。审判号音回旋四方,原罪红瞳晦暗失神。存在于体内之人啊,他将指引——至高的白蔷薇就在远方。”

“那就是你的命运。”他刻意拉长了声音,神乎其神地将话题引向了这处,手中的塔罗牌轻飘飘地瘫落在占卜桌上,疑似神界语言的文字逐为灰烬,竟从牌面上凭空抹除。“我的预言就到于此了。不过呢雪凌……爱斯塔利特小姐你,能陪陪我去往围墙那边吗?”这时候,苏莱文温柔地道出一声,他面带浅笑地伸出手,慢慢抚上了魔女的面容——就像是教徒在朝拜着一样精美的圣物似的。

“可以。但……”雪凌微阖双眸,迟疑的、暗暗窥视着对方的脸,少年清秀的面容被阴霾附上,颓废的黑眼圈在眼角凝滞,像是梳妆打扮的少女抹了胭脂。对方咯咯轻笑了几声,对着她顽皮地摇了摇双手,紧接着答了一句“我没事”,没料到面前的烛光倏然泯灭了,跳荡的火苗像变戏法似的全部遁隐,将一切都裹藏在那片黑暗中。他们一时看不清任何东西。

“据说,黑暗能为两个人带来安全感呢是约会的最佳场所喔。”在他说出那句话时,面前的烛火又辗转重燃,将两个的面容罩上一层柔和的暖色。或许对方是在阐明着某种“效应”?雪凌始终揣测不透那位占卜师的内心。

她亦在火光中看不见自己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