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那位失职者(2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732 字 2021-01-17

雪凌不禁拥起了那盏明灯,像是在怀抱着整片银河。

“奈塔诺安。现在,可否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在那个时候……你选择背叛的理由。”与此同时,奈洛维希终于开口,他站起身子,留下凌厉的眸光在瞳间涌动。可守塔人却摇了摇头,捂着眼睛发出一声意料之外的轻笑,当他抬起头时,坦然又温柔的眼神乍现于发缕之间,使那位魔王都错愕地一愣住。“……我不觉得你能相信我幼稚的说辞。”那异常轻松的语气里带着苦涩的滋味,竟然不藏一丝犹豫,与平日优柔寡断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当时意气用事的我确实没有留给你解释的时间,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

“我会尝试着去相信你……至少是为了——”说着,他的话音戛然止住,视线幽幽窥向身后,房门外面若有若无的人影还未离开,始终盯着这儿的暗红瞳孔没有一点儿情感存在。可奈塔诺安只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红茶,任由长发虚掩住自己的神情,微阖的眸子里暗藏悲哀。

“……你也知道,神界有一重防御罩,包裹在神灵所处的‘创造’之界外围。”于是,那位守塔人缓缓将红茶放下,他自顾自地清了清嗓子,决定讲述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奈洛维希忽然怔住,甚至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鬓发也随即高翘起来。

“而天使所处的‘形成’之界未有防御罩的保护,正好提供给我与斯库西瓦潜入的机会,凭借我魔力的加持,我们两人基本不会被外界的任何势力发现。但是,最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那个人。”词句之间,唯独不知指代何者的单词被他着重念道,冥冥中许是掺杂着些冷硬的意味。魔王的眼神忽就变得凝重,他立马道出了“耶黎弥”这个名字,奈塔诺安也点头表示了默许。

“她知道我们的存在,甚至还刻意将我们引导向了防御罩的边缘。而我们追捕她的这一举措,最终却造成了反作用。”

守塔人抬起头,直勾勾地对视着魔王的眼睛。他或许是想起了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指依附上了锁链,苍白里透着冷青的肌肤不带一点儿血的色泽。眼前人却不紧不慢地伸出了手,链条的束缚并没有让他感到窘迫,反而使这家伙脸上笑意更浓。奈塔诺安能清晰看到对方脖间瞪大的瞳孔,刺眼的克莱因蓝色完全霸占了他的视野,竟将一切思绪都抹为了空虚。在那瞬间,他再也听不到斯库西瓦的声音,意识就像是陷入了持续搅动的漩涡中,被恐怖的浪潮吞没,只留下嘶鸣刺耳在阵阵缠绕——直到锁链碰撞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膜。

失去控制的无数根铁锁直接包裹了他与斯库西瓦的身躯,像是深海里的怪物玩弄着随处可见的猎物,带着他们狠狠地撞向“创造”之界的防护罩上。

那家伙的身影消失在了目光中,然后是他的长发、衣摆以及手臂,之后便是面庞,仿佛一下子浸入了猩红的海里。奈塔诺安一时无法呼吸,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水母,漂浮在自身周围,将那背叛者的身影藏在了后头。斯库西瓦就在他的旁边,是一只溺水的鸟在挣扎着,未有来自外界的操纵,漆黑锁链似已放开了它的禁锢。

他的视线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呼吸也在此时恢复了正常。

奈塔诺安错愕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他发觉,在自己周身游动的……并非是水母,竟是天使支离破碎的残骸。

痛苦的呜咽声一阵一阵地刺痛了耳膜,是持续性的蝉鸣与鹊的尖叫,迫使他失神地捂住双耳,整个身子几乎就要半跪下来。遍体鳞伤的尸骸在沉浮、颠倒、溶解、溃散,像是活着的人偶被撕成了碎片,游荡于这片死寂之海里,冥冥之间、竟从他的身躯中轻松飘过。突然,一只温暖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随之而来的是身边人装模作样的嘘声,斯库西瓦凝重的面容闯入视线里,始终扬得高高的嘴角,不免带着些虚伪的意味。

“嘘——她在那边呢。”低语声和易灭的火烛似的缠绵入耳,亦在下一瞬间,他们几乎是同时的朝某个方向望去,那背叛者正巧处在视线前方,顶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笑脸,甚至还挑衅似的摇了摇食指。就算此时的他身于水中,脚下木屐竟没有一点儿掉下的趋势。

“耶黎弥!这究竟是哪里?你的目的到底是——”奈塔诺安高声质问他,近乎嘶哑的话语在水中扩散,和易逝的泡沫似的消失在了脑海里。然而那家伙只是用他过分苍老的声音嗤笑了一声,脖间的瞳孔又狠狠地朝他瞪去,骨碌骨碌地弯成狞笑的月牙。“哦?我还以为尊贵的亲王殿下会首先问我背叛的理由呢!没想到,就算是您,也是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啊。”说着,他机械性地扭头,用那双眸子冷窥着在一旁即将拔剑的斯库西瓦。

“既然你们如此着急,那我就告诉你们答案吧。”

“没错,这里就是‘虚空’,或者说是被污染的第一重防护罩。漂浮在我们周围的,便是在战争中死去的天使的灵魂。”这时他发出几声咯吱咯吱的轻笑,像在嘲讽什么似的、刺耳地叫嚣在整片水域里。“虽然不清楚你有何用意!但是,那些残暴的神灵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岂不是为了抵御我们魔族?”斯库西瓦目光一沉,他拔剑直指着耶黎弥的脖子,背后的翅膀因身于水中而显得异常沉重。

“不不不,用战死者的灵魂加固这道防护罩,可是在战争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对方在那瞬间飞速躲过直指自身的锁链,手疾眼快的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处在水里。

“战争前就决定好的事?你的意思是,神族根本就不屑与魔族……”只当狐疑的揣测回响起时,耶黎弥竟然笑着默许,在一旁的斯库西瓦意识到异样之前,玩闹似的、伸手探上了奈塔诺安的鼻尖。“我尊贵的亲王殿下,快仔细瞧瞧吧!正确答案就在你的眼前哦。”

随着那声急促的喘气,他转即抽身,侍从的长剑在第二秒钟斩碎了他的和服。

“别听那家伙妖言惑众!亲王殿下,这一定是……”

“眼前的,正确答案?”奈塔诺安蓦然陷入了混乱,他支吾地吐露出几个不成文的单词,伸手去触碰那些天使已经发青的驱壳。理所当然的,他并没有任何感受。但是在这一刹那,那些残骸竟然越聚越多,像是要复仇似的吞噬了他的全部视线,他们嘶哑着嗓子,带着怨恨的话语、愤怒的话语以及痛苦的话语在脑海止不住地回旋。这位亲王本身就神经衰弱的大脑无法忍受这可怕的噪声,带着剧烈的晕厥感迫使整个身子猛然跪下。但是,仍在思考的他最终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猜言。即使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如果说神族的目的是为了加固这个防护罩,那不就是,为了战争吗……?”

“耶黎弥,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有何目的!?难不成,你并没有和神灵合作?”他竭尽所能地质问着,踉跄着往前一倾,然后一把抓住虚空中的铁锁,使自己至少能直起身来。这时候,耶黎弥的半个身子出现在视线上方,摇晃的食指悠然划过嘴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嘘音。“目的?你问我的目的啊?亲王殿下,对我来说,能看个好戏便是最妙的答案了。”那声音沙哑得像是老者的哀吟,又颇带着年轻人的顽劣,让奈塔诺安感到了极不真实。直到青色的羽毛掩蔽了他的视野,他才从意识的泥潭中回过了神。

“你们也该想想离开的事情了,如果被神灵发现的话……呵呵呵……或许永远也出不去,又或许会成为这道屏障的一份子哦?”对方自顾自地嘟哝着,像在对待着一场有趣的游戏,声音愈来愈远,甚至他的整个身影都消失在了刺眼的猩红中,仿佛浓墨在流水中扩散开来。“我听说那位魔王大人正准备御驾亲征吧?倘若他能够来到这里,被囚禁入这怨恨者的巢穴——想必又会是一场好戏。”

奈塔诺安骤忽愣住了。

在这一刹那,耶黎弥的身影突然接近,布满血丝的克莱因蓝色瞳孔直勾勾地瞪向了他,随后又瞧向了斯库西瓦那里。其中不知为何带着些笑意。

银白的单眸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那么,你们二位又会怎样选择呢?”

他一时只听到那个声音,针扎似的摁在每一寸头皮上,模模糊糊的存在意识被禁锢了,只留下彻底的湮灭感在脑海里回旋,迟钝,游移,轻快又凝重,绝对的空白里挟着不安,奈塔诺安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他最终被斯库西瓦的声音惊醒,电击般的震荡带上整个头皮发麻,自己的肩膀被对方毫不控制力度地摁着,尖锐的指甲掐得他生疼生疼。

这已经是外界了,刚才所见的就像是一场幻梦。

“我们是该做出决定了,亲王殿下。”青鸟般的侍从坚定地对视着他,一双眼睛里仿佛藏着纯净的蓝色。

——那想必是克莱因蓝。

“我们意气用事地做出了决定……如果将此事告知于你,你必然会对此产生兴趣,做出不理智的抉择,在无法控制风险的前提下,我们不能容许你踏上险路。第二,我们还未得知神族真正的目的,倘若在那时候亲征,或许会正中他们下怀……况且当我们触碰到那道屏障时,就已经处在神灵的监视之中了。”守塔人缓缓说道,一双黑眸始终盯着魔王的眼睛,其中兴许是带着觉悟。“我也清楚你只要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反悔的性格,在那时候,只有选择政变……就算是苟且一时也好,只要最快地达到目的就行。”

“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魔族的子民,你都是最最重要的人。”话音里抹除了过去的犹豫,清清晰晰地响彻在他们的耳里。那位魔王突然伸出手,苦笑着发出了一声长叹,当守塔人迟疑半饷,终于搭上了他的手时,奈洛维希摇了摇头,在道出说言的同时、似在寻想什么般暗窥着帘幔后的玻璃拼接画。长发的女人依然在祈祷着。“你这样说……我倒对神界的意图更感兴趣了。真是可惜,你不惜政变都想要阻止的事情,最终仍会得到应验。”

“我们都过于了解对方了,奢求安稳的你与一昧冒险的我,理智的你与非理性的我,就像是一对反义词。”

“已经足够了,奈塔诺安。”他将声音压得低沉,像是乌黑的雷云在天边翻滚,带上了雷声轰隆与燥热发闷的空气。

也就是在话音毕落的瞬间,守塔人突然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门边,红瞳的女孩子已经不在那里了,一直在那里等着他的,只有那位持灯的管家与青色的鸟。

“啊,她在上面呢。”斯库西瓦眯着那双眼睛,将手中的银芯灯一把递了过去,奈塔诺安无法看清对方眼中是否有记忆中的克莱因蓝色,他只是想起了过去,躺在自己怀里的人渐渐变成了孩童的模样,血液染红了他们的衣服,一滴一滴地淌落下来,仿佛钟表的指针在一刻一刻地旋转,刽子手的刀刃徘徊在似落非落之间。魔王持刀指着他的脖子,黑眸里藏着可怕的猩红。

他知道他不容自己解释。

守塔人抓过灯盏,急促地踏上了楼梯,不管是否踩上了自己的袍子,不管他羸弱的身体是否已经累得即将挎瘫,不管心脏的绞痛是否就要掐灭他的灵魂,他只是异常迫切地奔跑着,跨过一节节阶梯,绕上一层、两层、三层,面迎大海的潮气来到了外界,沙沙的浪声将他惊醒了。

魔女就站在最高的地方,背着一望无际的永恒的黑夜,一头粉发被风拂起,象征罪孽的红瞳寂寞地睨向了远处。

那位失职的父亲踉踉跄跄地走上台阶,然后,像是一只失去引线的人偶,在她面前无力地跪了下来。

纯白的飞鸟四散在夜空中,带来一阵喧哗在耳畔响彻。

“塞……塞琳。你能……原谅失职的我吗?”他颤抖地低喃着,游移不定的眼神瞄在了阶梯某处的铭文上,那是前代守塔人的箴言,也是眼前人曾经说过的话语。

雪凌扭头望向了他,迷惘的目光里不藏任何感情。

“你想要怎样的答案”她说着,一步一步地从高处走下,直到自己的脚尖踏在了守塔人身旁的台阶上。淡漠的音又一次回响起来,最终与风声融为了一体。“原谅还是不原谅……对我来说都是同一种单词,我不记得之前的所有事情。我也无法判断你的对错。”

——过去的罪人仍然跪着,现在的罪人就此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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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几天去旅游了,准备把前面的文修改一下,下一章可能会放送得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