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二章:其名为伊甸(2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270 字 2021-01-17

“啊是的!我记得是这个时候……!”只见瘫在地上的女仆对她温柔地笑着,连忙支起身子,然后又重重地摔倒了下去。雪凌和扶老奶奶般的将对方摁在椅子上,见莎莱美没有发生其他意外,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廊道深处。

真是令人不省心——

铿锵有力的脚步回响在狭窄的廊道中,像是军人在备战前的操演,那双绿眸被掩在斜刘海的阴影下,在黑暗里流转着冷冽的光。差不多要到约好的时候了,阿丽西雅顺手掐了掐钟表,看着那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钟面,早已锈蚀的金属外壳是似乎还留着旅途的痕迹。距离上次分别与重聚已经过了很久,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黄粱一梦,到现在早就是不值一提的曾经了。

前往墓园的马车应在王城外边等候着。按照计划,她应该单独前往,交待完事物后迅速返回,不为自己留出一点儿多余的时间。

也就是在那一时刻,她的步伐突然停下,神情僵在微抬的面庞上、仿佛凝固的熔岩静静地将旧城吞噬。

魔女那身影和梦魇似的出现在走廊拐角,漆黑长裙宛如丧服。在阿丽西雅的眼中,那双红瞳像是血色蔷薇,揽起无尽的孤寞沉淀在瞳间猩红里,至始至终都是悲哀的死物而已。帽檐阴霾将雪凌的目光朦朦胧胧地掩住,直到阿丽西雅再也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见对方并没有说什么,这位将军只好按照原先的预想,从雪凌身旁直接绕过。她走下那早就眼熟得不能再熟的楼梯,沿着几乎能让人迷路的又一个廊道,穿过在宴会厅附近的镜廊,最终在王城大门口止住了脚步。然而,当她转头望了望身后时,却发觉那位红瞳的魔女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阴森森的,又像是个在闹别扭的孩子。“雪……雪凌!?你怎么……”阿丽西雅不免感到了仓皇,她立马俯下身,看着对方轻飘飘地撇过了视线。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对方只是这样说道,无感情的声音里掺杂着莫名的温柔,仿佛弯月在夜幕中一滴一滴地淌落下来。阿丽西雅突然愣在了那里,她并不习惯雪凌对她请求些什么,更何况说她们已经许久未见,身为将军的自己与身为公主的她,或许始终都是两路人。

但是……

“呵,当然可以!”将军果断而爽朗地答应了她,见雪凌对此有些发愣,她便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马车。雪凌只感到一股独属于过去的滋味,顺着阿丽西雅的手心,沿着她墨绿色的长发,在那双眸里凝敛了……从未有过的温柔。这位魔女小姐早就忘记了她们的曾经,重新回忆起时却是在东边的灯塔,放下了一切、同时也想起了所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得到了“感情”,脑海里只是模棱两可的一团混沌,所谓的情感都是微小的,像是即将簇生的芽。

雪凌顿觉自己的“温柔”伴随着时间愈来愈少,如同圣职者烧毁的来信、焚为灰烬四散在了风中,就像是那位魔王大人所说的,用过度的理性来了解感情,试图以观察来模拟人心,这是一条让“人”走向“非人”的死路。马车向山下驶去了,她微侧着脸,从纯白帘幔的罅隙间望着王城已经远去,阿丽西雅在她的身侧沉默着,许是想说什么话的样子,又将话音硬是吞回了喉里。最后,她终于勇敢地道出了一句话语。

“你……是从晨曦那里听说我要去墓园的吗?”

“是的。”对方只用很简短的语句回答了她,一双淡漠的瞳孔依然窥着外界,看着那算是熟悉的景象在眸中转瞬间即逝,是浪潮与泡沫交织翻腾,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化为易碎的沫花,终被海水沉沉埋葬。“啊啊!她真是多管闲事。”身边人赌气似的冷哼一声,甚至还下意识地磨着牙、倒更像是在苦笑。她没有刻意掩饰自己脖间的伤口,仿佛早就忘掉了过去的失误与堕天使的死……既然无人愿意想起,再提及便是无意义的事情了。

“那个死红毛……晨曦她还说过什么?”阿丽西雅随口问道,见有失大礼,立即改掉了那脱口而出的绰称。

雪凌却忘记了回答。她正巧看到那繁荣的城镇,漆黑扭曲的塔楼与熙熙攘攘的人群融为一体,一个接一个聚往了远处。举着横幅、高喊着“魔界将迎来自由”的爱国者穿行在街道中,将还想做些生意的小贩赶到一旁,并对着来往的行人宣讲个没完没了。脏兮兮的墙上画满了涂鸦,从缝隙里写满了激进的凯格斯文,甚至还贴上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发布的征兵海报——这与她离开之前,完全就是一副不同的景象。

“呵!每次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这样,毕竟一个国家的事情……每一个决断,都是属于大家的。而并不只属于士兵。”绿发的将军有些焦躁地狠搓着手,她扭头窥向雪凌那处,四周或因马车的接近而愈来嘈杂,至于有谁像苍蝇一样一个劲地叫喊着自己的名字,偶尔还提及几声“公主殿下”,这都不得而知。“但是,既然他们有这么多激情,我倒觉得,和那些没干劲的士兵交换下职务还差不多!”

“……晨曦,把你做的玩偶给我看了。”没想到雪凌突然接过了她之前的问话,使得阿丽西雅猝然一惊,尔后焦躁到抓着自己的头发,硬生生地往后倒去、差点就要撞到这狭窄马车的铁壁上,好在身后大部分都是软绵绵的垫子,她直接就瘫在了上面,大腿被推到视平线之上,甚至都有些无法动弹。好在那位马车夫被遮牢了眼睛,只能靠所谓“心眼”去观察外界的道路,不然被外人看到她这幅模样,可真够羞耻的。

“她她……她这个洁癖居然还翻垃圾桶?!”她一手捂嘴,尽量压低声音,却完全无法掩饰话语里的错愕。当雪凌点了点头,用像在审视奇怪生物……或者说,是在用看会说话的猫的眼神望着她时,阿丽西雅的面颊突然变得通红,仿佛火烧云在高空冉冉升起。她立马转回了话题。

“我!我只是大半夜太烦了然后就……”

“不不不!这肯定都是我做梦时,是那家伙做梦时搞的——”

无数遍的解释从窗间泻出,伴随着明显的慌乱,像没气了的皮球似的打落在了灰尘里。

她们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奇妙的时光,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旅行的时刻,魔女与猫在永无尽头的路途中谈论着她们想要寻找的未来——雪凌总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未来”真正的意义,仿佛被囚禁在名为“现在”的笼子里的鸟儿,失去了“过去”,却执意寻找着空无一人的尽头。直到马车终于停下,整好行装的阿丽西雅猫腰着走下了阶梯,雪凌紧随其后,目睹着那片寂静无人的墓园。

长方形的墓碑一层一层地排列着,是流水线的产物,如同西洋棋的棋子位居于罗盘之上。魔女不禁想起了在海底的国度唯一一次下棋的时候,漆黑的棋子像是植物深深扎根在黑与白的菱形间,她抓住它的一角,将生命之根全然拽下。

“走了。”这时候,身边人顺口说了一句,径直走向墓碑与墓碑的远方。雪凌紧跟过去,绕过繁芜的莎草与初春的雏菊,最后在熟悉的地方……也就是普莉丝与魔王大人曾经所站之处,阿丽西雅终于停下了步伐。

“伊甸·弗洛拉尔,你就在这里是吧?”她高声喊道,像在等待某个人的回应般,视线直勾勾地往墓碑后面望去。

话音毕落的瞬间,碑后的人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出来,一双萤绿色的蛇瞳半睁着,沉入阴霾里、凝敛起了一抹微寒的芒。“许久未见了,阿丽西雅将军。”对方在拉下兜帽的刹那低声语道,她顺势靠在那熟悉的石碑旁,灰金色的短双马尾许是蓬得很开,未被固定的盘扣从皮质的黑裙子间耷落下来,倒是让人想起了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新娘。鲜红的蝴蝶结扎着她的三束发辫,甚至比魔女的红瞳都刺眼万分。

“你是,那位雪凌小姐?或者说……公主殿下?是吗?”被称为伊甸的少女朝雪凌望了一眼,意外的笑容出现那倦怠而疲乏的脸庞中,和绽放的昙花似的转瞬即逝。阿丽西雅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她的绿眸始终盯着伊甸的眼睛,五味掺杂的、像是历经了亘古。“伊甸,你可否——”只当那句话即将道出时,对面人似乎观察到将军缓缓移下的目光,她下意识地侧过身,将她的右臂藏到了视线无及处。

“……将军,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我随时都可以答应。”她用异常清朗的声音答应道,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阿丽西雅能看到伊甸眼中的坚决,仿佛从那时开始就不曾褪去,毅然里交织着哀恸,怨愤里裹挟着刺痛,疲惫里纠缠着无可奈何的悲凉——就像是仍处于过去的那个时候一样。魔女始终在后面望着她们,如同个绝对无情的审判者,单手扶着帽檐、直到将军说出了下一句话。

“大战将至。你可否回到我的麾下,再次为了魔族而战吗?魔王大人欣赏你优秀的洞察力以及无畏的勇气,如果,你确确实实地决定的话……”阿丽西雅高声说着,同时也将手伸出,却未能真正触及对方的左手。她想必在等待着伊甸真正的答案,一双肃穆的绿眸凝敛着冷硬坚实,藏在她的斜刘海下,伴随突如而起的夜风狂乱,挟与马尾的墨绿色飞散在了空中。雪凌悄悄摁住自己的帽檐和裙摆,看着伊甸鲜红的发带在风间飞舞,一副呆滞的神情倏被温柔取代。

——那是与外表完全两异的举动。

伊甸毫不在意力度的,猛然抓住了将军的手,她摇摇晃晃地伏着身子,几乎就要跪倒下来。就像是一只即死的黑鸦,抓住了它唯一生还的机会。

雪凌知道那份温柔被揉进了坚定的信念里,藏在那瞬的强硬中,仿佛刹那爆发的洪流,扑通一下坠入了谷底。她看到伊甸空无一物的右袖被狂风拂起,那双苦闷的眼睛最终阖起,流露出一线……类似于“解脱”的光?

“将军……失去右臂的我,没有力量……只能浑浑噩噩度日的我……真的,真的能协助到将军您吗?!”

那是异常激动的哭腔,伴随着颤音刺痛了她们的耳畔。雪凌一直在远处望着,未有参与过战争的她、只经历过日复一日的平凡的她无法理解守墓人的情绪,她看到阿丽西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伊甸突然跪了下去,然后身边人一把扶住了仅剩的左臂——直到她蓦地抬起头时。

在阿丽西雅的眼中映入的,是绝对真诚的微笑与早就噙满泪水的眸子。

“谢谢……谢谢将军您与魔王大人的恩赐……我就算是死……”她的声音明显带着强硬的意味,伊甸迅速地凑近自己的手臂,勉强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整个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又像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小鹿。泛红的面庞似乎在下一秒钟恢复了平静,伊甸坚定地一点头,最后终于在将军面前站稳了身。阿丽西雅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外有些柔和的话音亦是刚强有力。

“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我明白你想为了魔界战斗到死的心情,但是,真正面对战争时,请你不要平白无故地抛弃自己的性命!这是……我的请求。”

阿丽西雅高声说着,用那双绿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伊甸的眼睛。她许是看到了什么过去的痕迹,那时的她扛着少女已经软瘫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向远方挪去,猩红的血液沾湿了她们的衣服,混杂在一团,无法分辨出这是身边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地上布满了细细碎碎的沙砾,留下那片猩红从她们的脚底渗透开来,像是倾斜的棋盘即将掀翻在落阳底下,空旷的荒原里只留下这二人的身影,太阳凝固在虚假的地平线上,灼热得竟为伤口带来一股烧焦的滋味。

伊甸的右手被圣剑斩去了,她未能将它夺回。原本能生长出新肢体的断面已经燃起了赤黑色的火,却因剑中圣水的制约而几近熄灭,变作更为诡异的漆黑液体,裹挟着腥臭,混杂着她的血从脚踝一滴一滴地淌下。

原本高傲的将军感到了愧疚,失职的她始终无法挽回一切。

“你……一直在守着这个墓吗?”阿丽西雅突然问道,她不知何为眯起了双眸,眼神徘徊于众人的脚踝间,游离不定的、像是染满鲜血的破碎的军旗。雪凌不知不觉地感到一种名为“愧念”的东西,然而,身为外人的她所揣测的一切,或许比“不太可能的传言”还虚假万分。另一种可能是,这与晨曦曾经提及的“愧念”……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就像是——

“既然这是将军的罪过,那也便是伊甸的罪。”少女如此坚定地回答她,仿佛在悼念什么般拽着自己的右侧衣领,二人的影子连结着墓碑的外轮廓,映在那冷硬坚实的大地上,如同逝者的血渐渐渗透进了土壤里。

直到刺目的绯红色肆虐在魔女的红瞳中,纠缠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凝敛入了视线余光里。在雪凌朝后窥望的瞬间,少女一甩她的黑西装,藏在未知者的墓碑后,像是古希腊的石雕在灯塔光辉下凝固了亘古。

阿丽西雅蓦然发觉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罪过……?”雪凌扶着她的帽檐,无端的呢喃飘散在风中,冷冽的、像是亡人冰冷的肌肤浸润了苦酒。

她一时迷失了“真实”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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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把魔女红瞳罪的百度百科搞了一下,大家可以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