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二章:其名为伊甸(1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270 字 2021-01-17

第一百五二章:其名为伊甸

魔女独自站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微扶着帽子、盯着四面八方挂满的小画,一双红瞳里噙满冷寒。

她沿着墙面、幔帐与橱柜的边缘,一步一步地走向大厅深处,高跟鞋踏在砖石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强硬的回响,在这个未免过分寂静的厅室里,倒是显得刺耳可怕——听起来就像是古堡幽灵趁着深夜在黑黢黢的廊道里漫步似的。视线始终窥着画与画的间隙,同样的形制与近似的画风,不免带上了些眼花缭乱的滋味,雪凌并不觉得自己会在这里找到什么,只是上一幅画框背后所备注的“第二次所见之处”……这个句子让她带来了一丁点儿好奇心而已。

终于,她在挂画的夹缝间找到了那处突兀,与周遭呈现出强烈补色的画作挤在它们中间,同样形制的外框倒是掺着股独属于和谐的不和谐感,雪凌小心翼翼地将画从墙上拿下来,天使的署名正好在右下角,颇具个人特性的文字使她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那意外的是一副风景画,从低处往高处的大仰视将老街的图景描绘出来,摇摇欲坠的支架阶梯蜿蜒聚往上方,唯有一线暖光从遥远的地方、顺着楼与楼之间的罅隙洒落下来,暖色与占主导性的冷调交织缠绕,将孩子的身影勾勒得清清晰晰。

那孤独的孩子在光与影之间匍匐着,眼睛被脏乱的长发掩住,覆满疮疤的手不知向何处探出,仿佛在向着某人乞讨。又像是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是否要带给他救赎呢?”

那段希洛塔语显得杂乱而难以解读,魔女无法明白那位天使的含义,她只知道这是倒数第二幅画,至于最后一幅——雪凌顺手将画框翻到后头,所谓的信手涂鸦立即呈现在了她的眼中。附带着一句不明意义的箴言。

“秘密就藏在土壤底下。”

“……”懵懂的思绪不知在何处突然断节,如同一层一层丝网附着在脑海间,带动一股异样的不协调在预定调和中扯动了铰链,模模糊糊的存在意识纠缠着将近白昼的精神,将蒙在她眼前的纱尽都焚毁。雪凌一时不知道她的前半句究竟是什么,彻底的湮灭感在心间徘徊,迫使她戛然语塞,一双红瞳愣愣凝视着面前的镜子。直到对处人疑虑地轻道一声,甚至还拼命挥手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小雪凌?你没事吧?”晨曦几乎是伏在镜子上的四处打量,她整个人都身处铜镜对面,使魔女完全无法触摸到她真实的肌肤——这未免也太过虚幻了。“我没事。”雪凌只是简短地回答她,尔后,似在寻思什么般咬了咬自己的食指,漆黑帽檐几乎把双眸完全掩覆。

“我们,讲到哪里了……?”她微皱眉头,最终还是道出了那句问话。

“讲到来自墙外的两位老者,告诉你了有关那位精灵族的事情”对方立即回应道,脸上依旧带着那不曾褪去的笑容,青蓝色的坠子在她的尖耳上摇曳,仿佛也在静静聆听着魔女的叙说。“……是的。据佩拉洁夫人所说,那个女人在战争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轻松铲除了王国军的暗杀者,并以此为人情……向魔王提出了加入反叛军的要求。”雪凌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说着,女子的面容悄然现于瞳间,仿佛裹上了一层灰白的迷雾,橘金色长发即是苍茫夜色里唯一的骄阳。

“出于对她能力的认同,奈洛维希那臭小鬼倒是欣然答应,并在几次战役后命她为军师。无论如何,像这种情况,对那个女人来说必是极其有利的。”记忆里那位一身漆黑的夫人正低声冷哼,虽说把魔王叫做“臭小鬼”显得有些怪异,但对这位活了好几百年老者而言,这种称呼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嘛!雪凌小姑娘别看她长这么年轻,实际上随便拉出个人都能当她孙子了——”身旁的奥塔维奥突然凑近雪凌的耳朵,玩闹似的插了一句,迫使佩拉洁夫人狠狠地瞪了瞪他。

“奥塔。你先看看你自己再说吧!”她冷冰冰地反驳道,一手毫不犹豫地抓在雪凌的肩膀上,那双凌厉的蓝瞳眯起了丝小缝。“但是老朽我怎么看都比你年幼吧雪凌小姑娘,你说是不是?”与此同时,奥塔维奥拍了拍雪凌的另一边肩头,顺便用他慈祥到过分笑容面对着她,让雪凌感到一种……类似于老奶奶与老爷爷争着抱孙子的,说不出的感觉。当然,佩拉洁夫人很快就撇过视线,接着上一段讲述继续说道。

“那个女人甚至和……阿里亚诺德,与这位王国军的将军发生了对峙,因此埋下了孽缘。据说,在新王朝成立后都没有解除矛盾。”强硬的声音在提及“阿里亚诺德”这个名字时却明显愣了一愣,但在下一秒钟,佩拉洁夫人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酷,那双眸子半眯起来,敛起若有若无的天蓝色,像是猎鹰寻觅在着不可多得的猎物。“至于这件事情,阿丽西雅与阿丽西卡将军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这时候,她显然发觉了雪凌不太对劲的神情,不禁轻哼一声,转头便是问道,“难不成,你认识她们两个?”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嘛!”一旁的奥塔维奥又一次拍拍雪凌的肩膀,当雪凌点头表示认可时,他便慢悠悠地接上一声,将佩拉洁的声音完全掩埋在了大笑底下,“佩拉洁,虽然你说这是孽缘。但是我觉得,亚诺德大哥他啊!和埃苏普德女士的关系明明不错得很呢!”

“……埃苏普德?”

“小雪凌,你所说的那位埃苏普德女士……她的名字,该不会用的是凯格斯语的发音吧?”当听到此话时,雪凌这才抬头,窥着晨曦满是疑虑的容貌,就连对方耳畔的青蓝色坠子都被她来回揉捏了好几次,纠结与忐忑在肢体语言中体现得明明白白。“如果我们定论这是她为了隐姓埋名而施下的伎俩,但,但是她又为何留下了这么多线索,以至于我们可以凭借这些细节找到她真实的身份呢?难不成……她对此乐在其中?”

“也许吧。”雪凌随口应答,虚掩的帽檐下、一双红瞳始终盯着对面人的眼睛,等待着晨曦道出她的结论。直到红发的少女将她长到过分的单马尾撩到一侧,镜片下的瞳孔挟上狐疑,骤敛在了睫翳微薄下。“……如果将她的名字,将意为‘蒙受好运的女子’的‘埃苏普德’,转变成大陆的希洛塔语的话,那便是……”对方低声嘟哝着,在寻思什么般紧摁自己的眼镜架子,然后,她终于抬起了头。

“辛德瑞拉。”没想到她们两人竟异口同声,使晨曦都有些惊讶地一愣住了,当然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用更为温柔的声音接着语道,“没错呢,就是同样意为‘遭受蔑视而突然走运的女子’的……辛德瑞拉。而在精灵语里,两者的意味也是一样的。”

“雪凌。”

等到一切都归于沉寂,镜中人突然轻道一声,不知从何处翻出了那仍然保持着鲜活的叶片。雪凌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着那绝对不属于魔界的青绿色被晨曦揣在了手心里,清晰的叶脉是金黄色的,仿佛圣树的枝杈探向天穹。“这是从哪里得到的?”她最终开口,无感情的红瞳仍然凝视着晨曦的手心,失而复得的亲切感仿佛就藏在那片叶子的每一寸角落,即使隔着冷冰冰的镜子,不……是隔着王城高高的墙体、一条冗长的山路与少女紧握的掌心,她仍能感受到那独属于外界的暖意。

就像是回到真正的家乡一样。

“是在西雅家里的图书室找到的我耳朵上的坠子也是同样。”银铃般的笑音怀揣着无奈,回响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晨曦悄悄地撩起她的长发,将那漂亮的坠子若有若无地显露出来。与此同时,她暗窥着雪凌的眼睛,看着乍现于对方眸中的悸动消失在一如既往的无心里,紧接的便是那声轻飘飘的叙说,“很奇妙的是只有精灵族圣树的叶子才能保持着这种永恒的绿色,而能摘下叶子,并在成年之时饮其甘露的,也只有贵族呢。”

“看来那是实话……”雪凌在寻思什么般掐着自己的下巴,她许是想起了那位奥塔维奥先生的话语,昨日种种仿佛就重演在她的眼前。然后,游离不定的视线又重新聚焦到了晨曦脸上。

“这便是那位辛德瑞拉女士带给我们的第二个线索……啊啊,还有呢——”对方突然一转话锋,她神神秘秘地从底下掏出了个被缝得乱七八糟几乎要散架的小布偶,从眉眼间倒是和晨曦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大概,勉强算是一样吧。见雪凌僵硬地愣在那儿,晨曦却自顾自地笑了笑,像在说悄悄话那般半掩着嘴,颇具玩闹性的声线里带着些俏皮,此时此刻倒显得可疑万分。

“小雪凌你知道吗?这居然是西雅亲手缝的哦!”

“没想到她真的好好听我的话呢,虽然缝得真是丑萌丑萌的,还被扔进了脏兮兮的垃圾桶里……噢呵呵,既然如此,作为她的监护人,我一定会全力把它改造完美的”因莫名的兴奋而颇显活泼的声音挟上了许玩笑的意味,她没有让雪凌看到自己的眼睛,而是侧着脑袋,长长的刘海将面容掩得模糊不清。然后,晨曦竟捂嘴笑了起来,即将岔气似的、连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镜子对面的雪凌冷眼注视着她,半话不说地移开了视线。她早就忘记自己见到这样的晨曦是在什么时候,仿佛从分别那时就注定了一切已是过去……分别?又是从哪一次分别开始,她们的联系变得异常淡薄,像是一根细线被虫豸咬蚀,直到再也无法看清对方真实的容貌。

或许是在来到魔界之前……

究竟,是谁蒙上了一层无法褪去的面纱?

“阿丽西雅她还在练兵场吗?”等到晨曦慢慢止住了笑音,雪凌这才轻声问道,看着对方突然镇静的眼神,像是渗人的静电一般刺进她的眸里。这时金黄色的狮鹫闻音而来,趴在对面人的腿上、硕大的身子几乎将大半个镜面都霸占了去。伴随着那声附和似的呜咽,晨曦眯起眼睛,在狮鹫的羽毛上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用不紧不慢的声音回答了她,“确实是的,西雅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连跟她说句话她都半理不理的,有时候甚至都要被她顶回去呢——”

“不过今天下午,西雅她似乎要前往墓园。”

“墓园?”魔女迟疑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单词,直到晨曦确信地点头,和抱洋娃娃似的将脸埋在狮鹫的羽毛里,不管那只似鸟非鸟、似狮非狮的怪物是否因此而抽搐了两下。如果将鹰头换掉的话……雪凌不禁想起了一种被称为“可鲁贝洛斯”的异世界生物。

“据说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小雪凌抓准机会的话,或许……能跟着一起去哦”

那轻快的话音藏在脑海里,被上蹿下跳的噪音埋没得严严实实,雪凌勉强将法帽一把拉下。她感到了困倦与疲乏,不仅是因为帽子的阴霾近乎黑夜,许还依着莎莱美无止尽的唠叨的助眠效果,一直等到漆黑的琉璃窗被擦得干净,清透的冷光从尖锐如同利刃的黑桃图案间渗透进来,洒在女仆的白裙上、轻抚着她的面颊、顺着帽檐流转出一弯月色,那红瞳的魔女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背靠墙面,看着莎莱美仍然一个劲地往高处跳去,甚至妄想用抹布擦到窗户的最高点——真是够奇怪的行径。

雪凌不说半话地转过身,像只黑猫似的、轻悄悄地走到廊道尽头,身影消失在遥远模糊的黑暗里。莎莱美依旧没有停下她吃力不讨好的行为,最后还累得瘫倒在她擦好的地板上,脸颊愣是和那冰冷的菱形砖块亲密黏着,大大的盘羊角猛地磕在上面,硬把这光滑的地砖划出一道痕来。那凹凸有致的身材被裹在厚实的女仆装下,活像一团圆润的大球,即使她的大腿几乎完全显露,差点就要将秘密的后花园呈现在众目睽睽下——至少“众目”是针对油画们来说的。

这时候,似有什么东西放下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畔,使莎莱美倦累地抬起头,和个在沙漠里恳求救助的旅者似的伸出手,魔女漆黑的裙摆正好映在目光中,一双红瞳高高在上地睨视着她,一时间更像是无灵魂的死物。雪凌摇了摇头,将刚才带来的长椅子一把挪到女仆身侧,莎莱美突然兴奋地跳起来,抱住雪凌的身子、惊喜地大叫了好几遍,“公主殿下!!你真是太好了!!莎莱美,莎莱美我好感动啊——没想到还有站在椅子上这种方法……!”

“不。这个给你。”然而对方只是随手将木棍递了过去,看着莎莱美整个人愣愣地凝固在那里,一脸茫然地将棍子接过。当然,直到雪凌帮她把抹布裹在木棍上时,这冒失的女仆才喜笑颜开地继续了她的扫除,雪凌端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那张红发的轮椅女孩的油画,就算那是用画笔描绘的景象,极其强烈的光线对比仍然让她感到了刺目滋味。半饷后,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上的无数个墓碑,“莎莱美,上次故事的后续是什么?”

“……啊啊,该是说第六位君王的时候了吗?”蓝发的女仆若有若无地问出一句,等到雪凌点头时,她才自顾自嘀咕了起来,拉着冗长的喉音、支支吾吾地说道,“据说,据说那位君主并没有被大家承认,真正身为第六君、也就是日蚀之君的,是他唯一的儿子。当时神界想要控制魔界,我们魔族反抗了他们,最终却被剥夺了阳光。”在话音毕落的瞬间,莎莱美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与此同时还举着那根木棍,在琉璃的罅隙间掏个来来回回。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坠阳之变?”雪凌迟疑地歪歪脖子,红瞳依然盯着油画中女孩的侧脸,莫名的熟悉感仍旧缭绕心头,和梦魇似的驱之不散。“是,是的!新的第六君在危难关头,因为某位很厉害的宰相的协助,稳定了全国的骚乱,最后甚至还将魔界的经济推向了繁荣的顶峰!之后……他的儿子华丽之君理所当然地继承他登上了王位。”莎莱美兴奋地笑着,还时不时提起裙摆转上几圈,一边还擦着窗户,活像是个浮夸的喜剧演员。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出生在那个时代呢——”

“但是……”她突然止住话音,在那里颓然站了好久,仿佛与美杜莎对视了眼睛、变成一具无灵魂的石雕似的,半饷后,才将那段并不太好的故事吐露出来,“第七君最后被杀死了,那位年轻的小王子……听说比柯奈特还小一些呢?他手刃了他的父亲,囚禁并虐杀了金色的龙族,犯下了滔天大罪。这是第八君,也就是年轻又短命的谎言之君。”

“当时……据说那个哈亚撒帝国也接近灭亡?先是分裂,然后东哈亚撒在触犯了禁忌后分崩离析,说是改革过的西哈亚撒呢?可惜在一百年后就毁灭了。”

“就像是绘本。”魔女低头沉思,她许是想起了在灯塔的图书室里看到的那本童话,占卜师的预言文本仍然清清晰晰地缭绕在脑海中,古哈亚撒最后的小国王与弑父登基的小魔王、金色的龙族、本不存在的兄弟、在魔界得到归所的占卜师、最后的旅行……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幻梦,换句话说,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发生的一件奇妙的故事。但是像这种跌宕起伏的事情,一直沉睡在安稳梦境里的雪凌并不觉得现在仍会发生。

“最后……最后是第八君本不应存在的兄弟,也就是因为某个预言而被父亲送往民间的孩子,与来自人界的一些人合作打败了谎言之君……以至于他顺利登基成为了第九君,被我们称为‘真实’。”那女仆有些疲惫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瘫瘫软软地靠在椅背后,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要把雪凌推到了前方,“不知从哪里流传出一个说法,古哈亚撒最后的小国王其实也来到了魔界,并加入了打败谎言之君的行动……但是,他其实也是那位魔王很好的朋友?”

“朋友……?”

“啊啊!比起这些不太可能的传言,那位占卜师的后人还留在魔界的事情反而更加真实呢!”对方连忙摆手收回了方才的话,她支吾其词地想要再补充些什么,身后的魔女却在同时站了起来,迫使那张椅子被莎莱美推到了很后面,被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后脑勺立马贴在了地板上。

“哎呀!!”莎莱美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即将哭出来似的、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雪凌只是站在边上,冷幽幽地朝她瞄了一眼,半饷后才说出了一句问话,“会议……现在应该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