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一章:雪之诞(1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5170 字 2021-01-17

第一百三一章诞

秃鹫携漆黑的包裹而来,金色仁瞳里摄出冰冷的光。

它迅速掠过斯库西瓦的身侧,将包裹沉甸放在他手心上,随刻伸翅辗转,往它的来处回旋飞去——

年轻管家吃力地挪起那外界的赠物,一边挥手示意雪凌跟上。魔女帮他提起包裹一角,或许大半重量都被身边人拖着,使她并没有花上多少气力。距离灯塔似乎还很遥远。她勉强能猜出这些东西为何物,理应是生活物资,像是必需品之类的玩意。身边人大概早就习惯了这些事情,毕竟整整十年并非白过,虽然重复总会带来倦怠,但那也是他、即是他们必须经历的事情。

直到他们来到了灯塔的底层,斯库西瓦一把打开这已经锈蚀的铁门,回响锃锃刺耳地碰撞着耳膜,顺带掀起深厚的灰尘,死一般的依附在两人脚边。那是个昏暗的小仓库,灯盏即将坏掉似的挂在最高的地方,明灭不定的火光渺小若虫,飘曳着、在灯罩里无助地旋转跳跃,仿佛飞蛾透支了自己最后一缕命魂——他将这黑包裹放在架子的低处,决定就此离开。

仓库里面或有何者的床褥,蜗居在近窗的角落,静静隔着那波澜涌动的大海。

雪凌紧攥着那把钥匙。现在它已是属于她的东西,原来窄小的视野突然就变得空阔,像是井底之蛙决心钻入它从未进去过的小洞,只是狭隘中的宽阔与宽阔中的狭隘,在外人眼中就是那么的荒诞不经。红瞳不知寻思何事般微敛起来,唯留海面的深蓝在眸间摇曳。斯库西瓦并未多言,他毫无所谓地笑着,将手臂搭在后脑勺后,宽松的格子裤脏兮兮地耷上了脚踝。青鸟迎向雪凌的面颊,不知是说了怎样的言语,转瞬就挥翅离开。

就算万物漆黑,这也理应算是个困倦的午后……毕竟呢,概念总是些一成不变的存在。

短短十日只是白驹过隙。魔女也留意了近乎所有的房间,虽然,这狭窄的灯塔里并没有其他余处,她的钥匙所能打开的地方也都曾见过。拥有这把钥匙似乎和没有并无两样,可莫名其妙的,竟有一种自己身为守塔者其中一员的滋味——他们终究成为了一家人。

雪凌始终没有打开第五层的房间。

“这次的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少年。”月亮徐徐说道,那双红瞳窥向斜侧的地方。

“我亲眼看着他出生,那是个寂寞的夜晚,乌云几乎掩住我的大半视野,不知何者的手将轻纱覆在他的身上,为那身形轮廓染了一圈银白。这孩子哭泣在漆黑的房间里,雪正在外处飘摇,直至愈来愈大……”

“是多么孤独的时刻啊。我也曾看到他一动不动,僵死般的凝固在压抑的深黑里——这是许多年前我的所见。然而,当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只是悄悄藏在门的后头,窥视着那未曾面熟的父亲。幸运的孩子已经得到了珍贵了礼物,孤独的孩子却将一切阻隔,默默在灯火阑珊处躲着。他以为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存在。他不知道我已经望向了他。”

“少年的家庭出现了变故。然而……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像是一个区域从地图上凭空消失了似的,这家庭不知从何时崩溃……”幕后人拉长声音,顿滞了许久许久,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般的,撩起他的长发,“我只能从星星的口述里,大致猜测出一些端倪。那是一场暴雪,在这格外寒冷的凛冬肆虐着,它的纯白将世界吞没,掩埋了那可怜母亲和她的孩子,最后的最后,善良的医生找到了孩子的母亲,她还在说着梦话,妄想着保护自己的孩子。”

“可是没有人能找到那个少年,或许……或许他早已被树干压垮,然后——永远埋葬在了它的底下。”他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老者在黄昏的尽头交代着后事,游丝般的暮年残烛顺风倒去,终归于一片近乎永恒的沉沦。守塔人闭口无言,他沉思了许久许久,这才说道后半部分将是他要讲的最后一个故事。雪凌扶下帽檐,眉头有些怪异地皱起来,她冷然凝视着奈塔诺安的眼睛,或有狐疑在眸中辗转。

“我想知道,雪究竟是怎样的事物……”那魔女的问话使人不禁愣神。奈塔诺安扭头望向她,顺手将稿纸放在一旁,他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不知寻思何事般低下了头,等待着第三者的介入。半饷后,雪凌这才听到那句话语,“呃……呃,要哥哥我说大概就是一些从天而降的白色玩意儿吧!这东西嘛,果然还是要你亲眼看过才知道!”斯库西瓦脸上的笑容就此凝固在那儿,他摊了摊手,突然止住了说言。

“……这就是今日的故事了。”守塔人似乎无视了他们的交谈,而是简简单单地道出这段言说,只留下了长久的缄默,在压抑的空气里蓦地弥散开来。青发少年突然就泄了气似的垂着手臂,高高昂起头来,宝石蓝色眸子朝天花板凝望了好长时间。等到雪凌起身刚要离开,他倏忽直起身来,不太友好的笑容在面庞上愈来浓重,话语里甚还掺杂着嘲讽的滋味,“不过依我看,奈塔诺安——先生,你最近的故事还真是缺乏想象力呢!”

对方微然颦眉,黑瞳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死死凝视着角落的地方。

“确实。在文章里……写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他最终只得坦白,魔女的视线直勾勾地扫过来,使奈塔诺安不禁扭过头,漆黑长发几乎掩住他的眼睛。然而,他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抿成一线的嘴唇隐隐发颤。可斯库西瓦很快打断了他,直接将话题扭转到十万八千里去,“不说了不说了!你的文章和你一样都挺没意思的,还有啊——那个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吧?”

“是的,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生硬的回答里许是带上了犹豫不决,守塔人斜睨着彩色玻璃的拼接窗,女子仍在祈祷,就像是可怜母亲祷告着她的孩子并未死去,曾经岁月仿佛在刹时间卷入永恒。那纠缠悲哀的神情顺着漩涡扭曲,转瞬便被窗纱掩住。“那是什么日子?”雪凌突然问道,留那狐疑沉默在死一般的鼻息中,四面顿忽陷入寂静,又在瞬间被言语撕裂了僵局,“啊啊!塞琳小姐不知道吧,一月的第七天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喔。”

“只是对我们来说。”奈塔诺安立马接上一句,似是不满斯库西瓦的夸大其词,他迅速侧过脑袋,闷闷地咽下那口红茶,任由茶香在喉间弥漫。一旁的管家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青鸟早就飞落在他的肩膀上,正还兴奋地啼鸣起来,用长鸟喙轻轻啄了啄少年的脸颊。“毕竟——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的生日嘛!”他昂起头,面带笑容地盯着奈塔诺安,对方踌躇地搓揉着头发,黑眸像在逃避般的斜望暗处。

“大小姐和二小姐”雪凌稍瞬一愣,那眸光冷寂地藏入睫翳中,并被法帽虚掩在昏黑的影下。她看到斯库西瓦转身离开,单单抛下一句“我先走喽!不如塞琳小姐你,先去问他可好?”随刻,耳畔只响起了房门紧闭的声音。那守塔人半话不言地坐在那里,月婵花的图案在白袍上交织了一层一层,青花瓷似的流淌在那儿。魔女等待了半饷的时间,可对方仍然没有回应她,像是个顽固不化的石雕,死死地柱着,用骨髓扎根在千年前的尘土里,却从未抬头望向一分一寸的天空。

雪凌就此决定离开。

“……她们,是我的两个孩子。”声音纠缠着寂寞,只是这样安静地道出,就连情感起伏都极弱极弱地藏在颤抖下,游丝般的混入空气湿冷里。只当雪凌后仰侧望向他时,奈塔诺安已经背对着她,没有任何动作,木讷的和个死尸一般。房门闭拢的声音再次响彻,最终只留得一段漫长长的死寂,那守塔人突然站起,以极其慌乱的速度收拾着桌上的杂物,并将角落相框死死护在胸前——他还未有理由向这新的家人展现自己的秘密。

偶然一瞄间,他看到站在浅海中的斯库西瓦,正用那双眼睛望着这处,似有若无的笑容被抹上一片模糊。

青鸟欢快地展开翅膀,飞旋在漆黑深沉的洋面上,无比自由的鸣叫声被海潮淹没了——可惜,它的自由对那守塔人来说,只是些极其遥远的存在而已。

一月的第七天如期而至。

即使一切的一切都与往常无异,灯塔依然矗立在那儿,孤独遥望着大海的另一边。它远离了外界,将纷扰、喧嚣或是恼人的恶意尽都阻拦在那片海域中,它亦创造了希望,将仅有的光芒织满天穹,像是层层金粉、温柔地洒落在奶油蛋糕上。魔女早已熟悉了这里的环境,甚至能纯凭直觉找到她心想的地方,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在她的眼里,一切皆是顺其自然。空虚者的灵魂或许已经习惯这个地方,并被暂时的安定所绊住了。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灯塔的侧面,那是个东方式的小角楼,建造在砾石与浅海上方,冰冷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在它的杆栏上,顺着礁石漆黑,轰隆滚落入那卷咸涩里,然后慢悠悠地滑向沙岸,在浅海滩间触上魔女的鞋跟。雪凌只感到一股冷意贯穿脚底,留下嗖凉嗖凉的刺痛,凝敛在那儿未曾消褪。灯塔的光芒铺散在整片海域上,在她身后嵌下了银色的线。

帽檐忽被晚风吹起,使雪凌仓皇将其护住。深粉色发丝在黑暗中游荡着,被风儿牵向海的那边,镶上了格外刺眼的银白色。似有何物在空中飞旋,裹挟着纯白消逝在海水里,她并不清楚它的名字,而是摊开手,将那明亮的星星揽在手心——冰凉的滋味转瞬便是融化,顺着手的脉络,化为水滴淌落下去。越来越多的纯白从天穹降下,它们悄悄附在雪凌的身上,染白了魔女的帽檐。只是,她依然想不起任何事情。

那是不知是从何处窜出的青色,亮眼的色彩就这样吞没了视线一角,在纯白与纯白的旋舞曲间变得模糊、虚幻而又惊艳十分。她看到了青鸟,此时此刻正在风雪中横冲直撞着,它的羽毛夹带着花白,仿佛有生命的火花藏在里处,燃烧着、跳荡着,热烈地舞动着。雪凌恍惚伸出了手,青鸟迅速停在她的指尖,正巧是一瞬的对视,那婉转歌喉像是预示着什么般,一个劲地重复着“第七日”这个词汇。

雪仍在下落着,它执著又孤独,寂寞地降临这苍茫大地。这或许便是冬季的恩赐雪凌滞在了那儿,红瞳直勾勾地凝视着天穹浩渺,望着雪花纷扰飞旋,在本就狭小的视线中愈来愈近。然后,那抹白色却香消玉殒了,唯留冰凉的滋味在她脸上徘徊,久久挥之不去——

漆黑的魔女终究被染成了纯白色。

“啊呀!你原来在这里啊塞琳小姐,能否让我为您撑个伞呢”她倏地听到了笑声,从身后撑大的伞面转瞬掩去了一部分视野,只是成片的粉绿色不免刺眼得很。青鸟很快就跳上斯库西瓦的肩膀,在那温暖的港湾间一个劲地摩挲着,缩成了一团小小的毛球。那年轻管家欺身上来,不知不觉地、用颇尖的指甲捏住刚要落下的雪花,这股冷意转瞬嵌进了指甲盖中,竟使他有些尴尬地隐去笑容,藏在毛绒领子里的脖子,甚至连一点儿都找不到了。

“那就是……你说的‘雪’,对吗?”雪凌喃喃自语,那双红瞳半阖起来,像是将死者的鼻息一把拽入冰窟里似的。魔女只是大致猜测出这就是守塔人所提到的事物,可无论如何,关乎过去轨迹的一分一毫,她依然没有任何线索。斯库西瓦并没有回应她,而是突然把伞递到对方的手中,行若游云般的潜入雪海里去。所有动作都十分轻巧悠闲,仿佛重获自由的笼中鸟即将远行,终被白茫茫的一片藏掩在了后头。

朦朦胧胧中,雪凌听见了那句说言,被少年悄悄抛下,然后一把掷落在稀薄的雪地里。“……喂喂!你还记得你的生日吗?塞琳小姐。”他的叫嚷很是随性,此时此刻肆意地交杂在风雪中,伴着那声毫不犹豫的“不”字,乍被完全堵住了风口。斯库西瓦蓦地扬起他古怪的笑容,朝雪凌伸出了手,用那双宝石蓝色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如——不如塞琳小姐……就把今天当做你的生日!怎么样?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你确定如此……”对方有些怀疑地皱了皱眉,半信半疑将手伸出,那伞柄顺着胳膊滑下,使伞面几乎就要贴到她的帽檐。年轻管家突然握住了雪凌的手,他越来猖狂地笑着,甚至还把身子凑得极近极近。“那么就一言为定咯!我惹人怜爱的寿星小姑娘——”也就是话音毕落的那一瞬间,风雪竟迅速卷席了他的周身,虚幻得令雪凌刹然恍神。

她蓦地看到男子瘦削清秀的脸颊,夸张的笑容里似还掺杂着狂桀自傲——那并非是个少年。

“斯库西瓦”话音被风声压下,雪中人的身形变得极为清晰,俨然一副成人面貌的他,正半弯着腰站在她的前头。他们的手依然握着,只是斯库西瓦的手更大了许些,尖锐的指甲如同鹰爪,抓在那儿刺痛刺痛的,并不怎么令人好受。那本来过分宽松的洋装瞬间显得极短,甚至都露出了他的腰部,裤子竟还刚好合身,要想之前那种身材,这裤脚还需卷上许许多多层才行。

“啊啊!吓到你了吗?”只见斯库西瓦将脸贴近过去,和初次见面同样的、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雪凌。蓝瞳似是藏下了热烈与温柔的交响乐,甚还留下笑容徘徊嘴角,可这似乎并非虚假,或许还真是他发自内心的写照。“既然没事的话——想去灯塔外看看吗?塞琳。”这时候,他自作主张地提议道,将勃勃兴致暗敛在微眯的眸里。青鸟不知不觉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乍被白茫茫的雪海掩藏在纷扰间去,终是无处可寻了。

在雪凌点头的那一瞬间,深青色的翅膀突然撑破了斯库西瓦的衣服,肆意舒展开去,仿佛曾经熟悉游泳的人在多年后对水的试探。魔女清晰窥见那麦穗般金黄的尾羽,饱和度极高的圈形纹路遍布在每根羽毛的根系,使她不禁想起了那被称为孔雀的异国生物。霎时间,不知何者从半空抛下了金属制的护目镜,斯库西瓦一把抓住它的带子,只当青鸟鸣啼格外明丽地响彻起来,他方才快活地发出了声轻笑。

“这就是你的本来面貌”问着,魔女看到对方摇了摇头,快速地将这护目镜戴在头上,一串串珠子顺着面颊挂下,至于宝石与花纹镂刻的排列布局,倒是颇具古欧风味。他似乎十分珍重这宝贝的样子,用手背试探着它一侧的纹路,虽然这是个过分寒冷的冬日,可斯库西瓦并没有在意金属的冰凉,甚至连白雪积在他头发和肩膀上都未有察觉。过了很长时间,雪凌终于得到了答复。

“可不是喔!这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而转变的中间形态,你等下就清楚我的用意了。”他再一次抓住了雪凌的手,猛然拽向自己的身侧,伞在一瞬间中脱手滑落,只留大片粉绿暴露在视线之中。魔女顿觉自身被抱了起来,斯库西瓦不知在何时戴上了皮革手套,使接触不再会有那么刺痛的感觉。雪凌依稀能看到他藏在护目镜下的眼睛,宝石蓝中唯存温柔,扬得极高的嘴角不免让人感到一丝俏皮可爱。

身边人的翅膀突然挥扇了几下,风声寒冽顺着耳廓盘旋,裹挟着纷纷扰扰的白雪,冰冷的隔膜蓦地掩覆了视线,使雪凌不禁压下帽檐,死死挡住颊边的风。她感觉自己正在远离地面,斯库西瓦的眼睛不知望向哪里,魔女只从角落里瞄见他那神情,一直保持笑容的面庞像是时刻戴着副假面具似的——对方许是察觉了她的目光,突然咧开嘴角朝雪凌笑了一笑。“感觉好久没体验过飞在空中的滋味了!这就……去西边看看吧”

他自顾自地呢喃,半皱眉头,望着漆黑汪洋遥远的那边。寒风在魔女默许的那瞬间变得更为强劲,雪凌能瞥到脚下无边的大海,灯塔离自身愈来远去,纯白的颜色将四周黑暗揽得严严实实。她感觉自己被类似海水的薄膜包裹住了,以至于无法分清东南西北,斯库西瓦显然没有多大问题,他自由随性地滑翔在空中,或许早已熟知了路线。只是,那管家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身子。

“嘛,塞琳小姐!你还记得怎么用魔法吗?稍微助我一臂之力”对方一边问着,一边试探性地伸出手来,只当指尖触到了那看不见的薄膜时,诡异的涟漪突然在眼前振荡开去,竟强行使他们后退了几米的距离。趁着余波未平,那红瞳的魔女这时将手探了过去,法阵乍地与那空间形成了个契合平面,蛛网般的纹路和地震波似的扩散开来,让这屏障暂时失去了效用——斯库西瓦立马猛冲过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