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智慧神灵交给你了另一支箭?”接着他的尾音,魔女低声揣测,红瞳里的敏锐乍被天使的眸光所揽。对方此刻正将一大口咖啡吞下肚去,倦怠地打着哈欠,身子依偎大门,歪歪扭扭地靠在那里,仿佛就要立马瘫倒似的。头顶光环若隐若现,在羽毛化沙的刹那飘忽搭在杂毛上,蓦地消失在雪凌的视线中。“是噢!那时候……距今也没有多长时间我正巧也没事可干,理所当然,就呆在克洛佩斯大人那里翻找了一些艺术上的资料,再蹭蹭茶点什么的。”
”然后啊我意外找到了这美妙的收藏,有着先见之明的神灵大人立马将它赠与了我。很奇妙的是,当时我突然产生了一股懵懂模糊的想法,那种未知之物显然翻腾在我的大脑中,是由不确定的存在捏成的璀璨繁星,深邃得如同宇宙——就像是混沌的意识徘徊在生与死之间,重演着投胎、受洗、死亡的姿态!”雪凌发觉萨塔丝的声调抬高了几分,那灰紫色眸里忽就攫起了一丝疯狂的意味,无意识的理智将之均衡。
“这就是所谓‘灵感’?”她喃喃自语,轻浅的话音乍被絮叨淹覆。“对对!灵感总是来得那么巧妙,可是寻找不确定中的确定却让人难熬得很。我拿上弓箭就冲了出去,下到人界到处奔走,印象中过了好多好多天最后在少有人烟的峡谷里发现了狮鹫的巢穴。”天使浮夸的语句显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自以为是的喜悦被掺杂在碎碎念中,接着他下一句说言,在魔女眼中与自导自演的小丑无异,“那是一只母狮鹫,金色的羽毛简直就是绝对的上等品,它让我模糊的想法变得清晰,使我完全确定了灵感的指向!”
“就算不能触摸这美丽的羽毛,将它画下来也是极好的事情然而,我明明已经这么友好了,这不识时务的狮鹫竟然一直对我恶面相向,最后当然是惹怒了本天使!不能亲手画下它的话,就让它羽毛当我的画布,作为那绚丽色彩无上的载体吧!于是嘛我就拿起了弓箭。”他悠哉游哉地念出这段诡异的话来,仿佛酩酊者心醉神迷地说着胡话,近乎疯狂的欣喜被克制在刺耳拖长的嗓音中,残忍却又显得格外真诚。雪凌在这一刻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咖啡。
“当然我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杀死它,那样也太无聊啦,可不符合我的性子。所以我就随便拿一支箭射中了它的翅膀,那只狮鹫绝对察觉到了我的敌意。啊呀呀,你追我赶的游戏就开始啦”
“我记得?我追了它好一阵日子,穿过险峻的莫罗维亚大峡谷,差点迷失在慈悲神柱的深坑谷底,还曾降临到东方海滨的奇妙角楼,见证了落日在漆黑奥罗克洛的冷却……噢噢!在此之前我还领略了包裹火团的云柱,途径泪珠状的岛屿和炎热荒芜的沙之国度,那可真是一段美妙的冒险”这段夸夸其谈要是从人类之口中说出,明显会被当做笑话群嘲。可是,一旦经由这位天使讲述,那一字一句虽是不可思议,却并没有将其指为谬论的道理。魔女的眼神微然变化,像是想说什么似的,可又始终抿唇不语。
“你说的地方……我只去过一处。”在萨塔丝继续讲述的前一刻,雪凌这才道出那句话来。天使幽幽眯起眼睛,摇了摇食指,微笑着跟她说道,“那可都是世界奇观噢!在活着的日子里,没见识到那些美景的话,不就跟负了整个人生没什么两样了吗?”
“嘛嘛!在故事的最后呢,我只记得我跟着狮鹫穿梭过了整个黑海,甚至都到了德维罗克、也就是你们魔界的领土上。我亲眼看到那只狮鹫不知搞什么花头似的躲在嶙峋怪石后,可玩腻了总归就会玩腻,然后我就拿起神灵恩赐给我的——”那话音在雪凌起身的瞬间被无形打断,魔女半话不说地推开了门,毫不理会这怪诞故事的后续。只当萨塔丝本着他凭空的自信,问她和另一个故事相比感不感到更有趣时,雪凌只是回头,用冷冰冰的口吻回应了他。
“半斤八两。”
她说着,一脚踏进漆黑昏暗的画室里——
阿丽西雅在某一刻打开了书房的灯。
那位晨曦大小姐正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缝制着手中的布偶,顺便轻哼起了奇异调子的老歌谣。她只点燃了一根蜡烛,迷离的火光在房间里摇曳着,映下自己厚密刘海下的红色瞳孔,懵懵懂懂中,把来者的一部□□形虚掩在了光晕后头。曳摆跳荡、仿佛火星依附上阿丽西雅长发的一寸墨绿,深潜在孤哀的低语里,寂寂无声地燃烧着。晨曦早就意识到了局外人的到来,她仍然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将深红的纽扣当做眼睛,固定在这小玩意儿的面颊上——远远望去倒更像是晶莹璀璨的红宝石。
“喂,晨曦。”将军随口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坐在晨曦右侧,微有些宽的肩膀搭在沙发顶端,同男子一般强壮的身躯,似也颇具着女子独有的阴柔感。狮鹫伏在她的脚边,倦怠地半眯眼睛,用它阴鹜的蓝瞳一刻不停地窥着主人的脸。“我说,你都在缝着些什么玩意儿?真当……有那么值得吗?”那是质问的声音,骤然拖长,却又显得僵硬生疏。阿丽西雅烦闷地挠挠头发,见对方丝毫没理睬自己,只得大失所望地陷入了缄默。她半饷才冷哼一声,嘲讽的话音里显然带着焦躁。
“呵,你总是这样!只顾着自己做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有时还自作主张地决定一切事情。搞得自己是个中途的参与者,一个一头扎进海里、妄想全身而退的局外人一样——”
“可是。在宿命的安排下,就算想当局外人也当不成呢。”对方似有似无地应着她,嘴角笑容挟上了些诡谲恐怖的滋味,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过头、温柔地看着阿丽西雅的眼睛,“相比起在固有的环境中成为一具玩偶,我还是更喜欢寻找自己的生活,或许……这就是旅行者的本性?”言罢,晨曦悄悄捻起第二根针,深绿的线连在它的尾巴后头,和将军的眸子有着相近的颜色。阿丽西雅早已厌倦她讲的所谓“宿命”,至少身为魔族来说,任由生命被他人掌控这回事情,必是无意义且不现实的。
“不如西雅你也和我一起,嗯……缝缝你自己的布偶好了。”没想到晨曦竟然笑说出这种话来,还把缝衣针迅速摁在对方手上,顺便递过那些被她裁得整整齐齐的布片。阿丽西雅错愕地看着那家伙把各种无用的东西都扔到自己这里,甚至还信誓旦旦地说着“西雅或许也会喜欢”这样的谬话,以至于她立马回口反驳,并将针与布一把拍在桌面上,“不可能!我从小到大都没碰过一点针线活,怎么会像你自认为、你自以为是的那样喜欢上这种……!”
“我们也是一样喔”那是一声不明意义的轻笑,被晨曦随口道出,刹那被掩埋在第二句话的前音里,“要不呢?就西雅缝我的布偶,我缝西雅你的布偶——再不然?西雅你就永远不喜欢上这个玩意吧。”她的语声中明显充斥着戏谑的意味,使阿丽西雅忿忿不平地立起身子,拍拍屁股正打算离开。可脚边的狮鹫居然趁她不备占据了那热乎乎的位置,甚至还理所当然地靠在晨曦身旁,任它的金色羽毛被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不过对它来说呢,顺从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呵……我真是不理解你!对狮鹫来说最好的明明就是保持野性。”阿丽西雅扭过头,气冲冲地反驳她,然而晨曦依然保持着自己一贯的笑容,悄悄在黑布片里面填充着棉花,直到对方像在发小孩子脾气似的挤到了狮鹫的另一边,晨曦这才悠然道出下一句话。“西雅你,又是在什么时候遇到阿弥法的?”她突兀地昂首,指尖在狮鹫的羽毛中划着圈儿,就在收手的刹那,将军拈起红色布片的小动作,恰巧映入了瞳眸之中。
“呃——”对方突然窘迫地掩饰了方才的举动,把脑袋别到一边,假装无事般托起自己微嘟的面颊。身边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阿丽西雅回答的瞬间,将温柔的微笑凝敛在嘴角里。“……大概。大概是六十多年前还是七十多年前,我在德维罗克的西海岸发现了它。”将军的声音乍地变得坚实冷硬,火光依附上那双暗绿色眸,交缠着过去的痕迹,轻飘飘地滞怠在单词与单词的线索中。“它的母亲早就死了,金色的木箭杀死了它。呵,充其量也就是如此了。”
“金色的箭!?难不成是——不,不可能吧。”晨曦倏地抬高了几分音调,她瞪大眼睛,莫名其妙且恐怖的目光从颤抖的瞳孔里流露,针线在不注意的时候忽然脱手,晃曳着坠到裙摆里面。阿丽西雅发觉了晨曦的不对劲,她立马转过头,对方也在这一瞬间冷幽幽地盯向自己,迟钝的言语掺杂着不安,断断续续地被她吐露,“啊,啊……没什么。那、必定是我想错了。”言罢,那家伙笑着昂头,顺便拾回裙间针线。
“你到底在瞒着我些什么?”只听到阿丽西雅的一声质问,在压抑沉闷的室内回徜着,却使晨曦冷锐了眸光,平淡清晰的话语交缠着错综复杂的感情,极为僵硬地表述出来,“精灵一族,在许多年前受到了智慧神的庇护。为了表哒对神灵的忠心,他们曾向智慧神献上两支金箭,每一支都有着让肉体不可复生的能力。但是……但是呢?我并不觉得那位大人会……”可没等她说完,那段话言就被将军狠狠打断在了末尾。
“但是?但是单单一支木箭就将狮鹫杀死,除你这个说法,还有什么能解释得通?!”
“那么,西雅手上也必定保留着那支金箭吧?”下一刻晨曦竟一转话题,红瞳若有若无地窥向侧边,耳闻那声低沉长冗的呜咽,狮鹫胸前的丹红被金黄虚虚掩着,蓝宝石般的眼瞳一直盯着这儿。就像是拥有“人性”一样。“不。它在阿丽西卡手里。”将军冷哼一声,任随狮鹫蜷伏在自己腿边,用那柔软的羽毛摩挲着她的手背。近处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遗憾、踌躇,但在瞬间就抹消了全部异样。然后,晨曦只得持起针线,低头默默缝制着那只玩偶。
——阿丽西雅在烛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狮鹫半眯着眼睛,碧蓝瞳孔如大海一般深邃净彻。她猛然回想起过去的事情,那是黑漆漆的海崖,嶙峋怪石凭依在山坡上,千姿百态地矗立于压抑寂闷的黑夜中,清晰可见的波浪状表面呈现出石头本有的褐红色。红发的姊妹紧跟在她身后,一身白裙被狂风刮得游移不定,就连那头火红的卷发都散乱开来,层层阴翳蔽住了一双眼睛。她们沿着相对平坦的砾石一路向下,眼看枯黄的杂草被踩到僵硬的黑泥土里,东方冷光早就熹微得撑不起台面,夜幕似被少女手中的银芯灯戳穿了个大口子,诡异的寒风正往外处漏着。
外面的世界有着真正的光明。她曾这样对她说过。
一望无际的石滩涂延伸向海岸的另一边,终被潮水吞没尽全,藏伏在跌宕起伏的浊浪下,犹如反抗者被关押在了听不见声的黑匣中似的。浪花喜怒无常地交叉涌动,只露出了漆黑的礁石,在海面上孤独伫立着,就连外轮廓线都模糊不清。血红的颜色交织在大海上,恐怖而怪异,是被舞女的血液染红的绸布,自悬崖之下的夹缝里,枝杈般的延向外界。顺着那抹可怕的猩红,阿丽西雅猛然朝后方窥去,手中灯光映亮了前路,刺眼的血色立即吞没了她的视野。
黑暗中,浑浊的形体渐渐变得清晰。
狮鹫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蜷伏着、似若冰冷的大理石雕。它或许是挣扎了好一阵子,凹凸不平的砾石堆上还残存在鲜血刮擦的迹象,一只翅膀上残留着被箭射穿的血痕,只是那地方早已凝固,僵成血痂与翼上的羽毛板结在了一起,无声无息地耷拉下来——阿丽西雅明白那必是一具死物。她不禁皱起眉头,踌躇着是否要上前一步,可身后人却直接绕过自己,在狮鹫的尸体前半蹲下来。
造成它死亡的致命伤,源于那根贯穿胸膛的金箭。就算染上了血液的颜色,箭身的金黄依然锃亮,仿佛附着了一层金属外膜。可是,只有近看时才能发现,这竟是一根完完全全的木箭,金色并非被刻意添上,反倒是它本身就具有的色彩。
阿丽西卡一把将其拔出,怪异的黑血从箭身涔涔落下,使它完全呈现出了金黄的本貌。她面色苍白,眼神突然变得阴沉古怪。并且……这狮鹫死时的姿态如此怪异,像是将什么东西藏入那具庞大的躯体底下,被护在目光无法探及的地方似的。会意的二人立马交换了下眼神,她们一同抬起了狮鹫的前身,不管腥臭的血液染红自己的双手,硬是将那具尸体拖拽了一个方向。
——那是狮鹫的卵,玛瑙般的花纹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
将军猛然从梦中醒转。她一时僵在那里,空白的大脑想不起一丝一毫的细节,吝啬的命运之手掏空了她的所有记忆,此时此刻竟连一点儿线索都不留下。
“阿丽西雅。”魔女在这一瞬间与将军对视,一双红瞳冷彻得可怕,是绝对公正的审判者在质问着那悲哀的罪人。只是,宽大帽檐虚虚掩蔽了她的眼睛,使阿丽西雅并没有清楚看到她当时的神情。将军忽然想说些什么,可对方却半话不说地扭过头去,盯着桌上的厚重史书,将那一页随手翻上。
她再次望向了烛光。
……为什么前往那里,又为何会得到它?理由早就不知道了。
※※※※※※※※※※※※※※※※※※※※
稍微交代了下过去的故事,使者篇基本就要结束了,萨塔丝恐怕得神隐一段日子。下个星期结束后我们要下乡,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况最近在画晨曦,大概这个星期应该……也许能画完的吧,我努力肝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