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迅速离开。我只给您三秒钟时间。”普莉丝昂头冷语,她蝙蝠状的发饰幽然飘荡,严肃的神色里交织着些许厌烦之意,此刻只是居高临下地睨望着,恰巧迎向了艾妮璐掐起双颊假意的皮笑肉不笑,及是那感觉正在诱惑自己的、楚楚可怜的恶心眼神。只觉她不耐烦地举起她的三叉戟,用它的底部狠狠抵住艾妮璐的腹部,不顾对方求饶般的惨叫与哀嚎声,手法毒辣地、朝那处死顶过去,此此行径甚至都令人怀疑,她这是不是要就此戳入地面,在艾妮璐的腹部穿个大洞才可罢休。但当此时,艾妮璐的声音就骤弱了下来,从颤抖呜咽到几乎消失,这却使普莉丝有些松懈地放下了点气力,当低头查看对方是否还存活性命,并伸手凑近她的鼻子,打算探寻艾妮璐的呼吸时,未稳脚跟的普莉丝却被一把拽了过去,更于失足中,只身倏地贴近了艾妮璐的胸口。
“啊啊我可爱的普莉丝!你果然是心疼艾妮璐我的吧?我——我实在是大大的高兴了!”那人颤抖的声线在耳畔萦回着,伴随着粗气与吸鼻子的声音,在普莉丝的耳中显是格外的刺耳恶心,就像是浑浊的空气与混乱的澡堂、又搂又抱的偷心贼与□□、秽乱而嘈杂的舞会,使普莉丝感到了一股不知是什么荷尔蒙的反胃的眩晕,她一把拽住艾妮璐的头发,将她强行扭到一侧,那藏入愤恶与冷酷的灰眸不耐烦地半眯起,隐进黑暗与黑暗之间,显得更愈渗人。可这时,却好像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鲜红的液体从艾妮璐的鼻中嗖地喷出,伴随着血腥味与她所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在秽恶浑浊的空气中变得粘稠、湿热而令人抵触,她的眼睛白日做梦似的弯起仿佛月牙,面部通红又如炸了的烟囱。无论如何来看,这都让人感到一股遇到变态那一类的心情,当然,普莉丝也是同样的。她登时厌恶地一皱眉、然后迅速后撤躲开。然而不幸的是,她的白衬衫依然没有幸免,而那一尘不染的地板又染上绯红之色,对她这种一丝不苟又严谨万分的人来说,这倒还真是个重大的挑战。
“请您务必处理干净。爱洛茵斯小姐。”她厉声言道,然后便折转到另一卧房,锁紧房门,开始褪换她的衣物。等到所有的扣子都扣得完整、领口弯折没有一丝不顺心处、袖子处的衣褶被几乎捋平时,普莉丝才一把披上她的黑西服,攥起她用了不知多久的三叉戟,扭头便朝楼下走去。当然,那个因私人趣味而闯进宅邸的家伙,大概要日后方能解决了。普莉丝始终不明白那个愚人所抱有的情感,她只感到一股与往常同样的疏离、厌恶甚至是恶心,可是隐约中,她却感到了渴望,她渴望从前的时候,那个坚信着她且肩负责任的姐姐——不,怎么能这么想呢?对方已经不需要所谓的责任了,她只要随她便的过自己的日子就行。普莉丝一皱起眉,然后完全否定了这一想法,这时她听到了琴声,遥远遥远地传来,缥缈犹若云雾。这大概是在蔷薇庭院的某处。她清楚地知道它自哪里。
魔女意外发现了那个地方。正巧连着阿丽西雅家的红蔷薇,延伸到拐角的蜿蜒,在那残缺围栏的对处就此停下。暗红的蔷薇像是沉淀的酒与血,正如她的那双瞳孔似的,冰冷而如此肃穆地绽放,让人想起了墓园里回絮的祷歌、教堂的钟声与死寂无边的海。大概,红色便是最能阐述何谓罪孽的颜色吧。她想着。这时候,雪凌看到了那藏于荫下的钢琴,不知从何时就放置在这里,灰尘扑满了它黑色的琴身,蔷薇与荆棘攀上它的外缘,约莫已是很久远了。她默默擦拭掉那层极薄的灰,黑色的三角钢琴许是那庭院主人曾时常保养过般的,可这却并没有被荆棘所划破的痕迹,估约是过去的人于心不忍,而只是悄然为之吧。
雪凌忆到了曾经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提起裙摆,只身端坐在琴椅上,红与黑交织的长裙摆攒簇堆叠,如同黑夜里怒放的蔷薇与已然凋谢的荆棘,将她的小腿尽全掩住,而她依然戴着她那宽檐法帽,红瞳藏在深幽的混沌里,让人无法察觉她的神思,甚至连人本拥有的情愫都不露丝毫,静谧如同凝无波澜的洋面、孤独者的灵魂与神父弥留时眼中的浑浊——这又许是无色的。她蓦然无言,呆呆地盯着那曾经熟悉的琴键,娇小的面庞亦是如此苍白,犹似夜空下纯净无暇的白雪,黑红长裙衬着她瘦弱的身形,或许会让人想到那失去一切的魔女、原罪的祷灵与那不再思念过去的守墓者,但这仅是经历岁月的人才能理解到的东西。就像是镜子,始终能映出他人的一切,但却无法映出自己的原貌。只是这样而已。
纤细的手指悄悄按下了其中一键,那是清澈空灵的琴音,正如她静若止水的嗓声一般,冷得如同空洞的密室里、那蓦然滴落的水珠,圣职者的祷告与魔女的黑童谣。她倏地感到了怅然,在她心中漠然无主地摇荡,就如那不曾拥有的梦境。雪凌弹起琴键,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弹琴,她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弹琴是在多年之前的午后,神父先生尚与她一同生活、甚至是那短暂的定居的时候。那是琴曲名曰《新月的奥罗》,她尚能清楚地弹奏出它的旋律,依依稀稀中,雪凌亦是忆起了不久之前,不,那已是很久远的过去了,但是她心中却固执地认为这是几天前发生过的事情,那时的神父还健在,自己还是个小小的、仅靠书中一切来认识世界的孩子她听到琴声流泻,于自己的指尖潺潺消隐,黑夜歌颂着无月,没有星的夜空中一片寂寥,半阖的瞳孔中揽入了红蔷薇与墨色荆棘,淡漠犹如新月下深沉漆黑的天穹。
“是您在弹琴?”魔女抬起头,望着来者,暗红瞳孔中敛下一丝冷寂的微芒,寒若冰凌,静似止水。那是绯红的恶魔,一袭西装披身而上,随风飒舞、若同肃穆的鬼火与尖锐的铁十字——或必是个冷酷的存在,又也许只是强装无情罢了。她盯着她,那双灰眸直勾勾地审视着眼前人,黑色眼妆显得她过于孤僻冷涩,甚至是一点儿情感都藏在她薄镜的寒芒下,这与魔女的无情不尽是同等,但在顷刻间却又归为一处。她们尚还记得她们的初次相识,隔着高高的围墙,在团簇的红蔷薇下、夜晚的灰霾中。雪凌停止了弹奏,悄悄点头时,正装的来者同样应了一声,随而轻言道,语声竟许些是弱化,淡褪了威严与高傲之情,“我很喜欢。这琴音弹的是——那位莎雷兹先生的谱曲?《新月的奥罗》吗?请您——”
“嗯是的。莎雷兹芙拉洛尔,在许多年前写下了这首曲子是否,您也喜欢?”雪凌低语道。她提裙起身,红黑相间的裙摆垂落到地上,那双红瞳藏于法帽的阴影中、映在了少女的眼里。她只瞥见对方犹豫似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坐下身来,伸出双手许是即要弹奏。但那手却微挟着战栗,在琴键上下踌躇不定,最终竟猛然坠下,激出一阵杂音、如同挣扎着拽碎自己翅膀的堕天使,概许在否决自己的存在,甚至是质疑此为的意义。那庄重的恶魔顿地扭头朝雪凌的方向冷睨了一眼,她站起身来,一把拽住雪凌的手,尖锐的指甲掐出一道显而易见的深痕,略是使人吃痛。然后她悄地皱起眉头,灰眸冷不丁地瞋着魔女的红瞳,像是要将她迅速撕碎在眼前似的,可她另一只手却凑近了对方的面庞,任由那如同利器的指甲接近魔女的眼睛,纤长的手指在颤抖,蓦然携带着理智与无比的深疚,但稍时一刻竟顺势贴上了魔女的面庞,随而便是滑落。无声无息的。
“我很抱歉我的失礼。就请坐下吧,这位”她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言道着,携同魔女坐定之时,便伸出手来开始了她的弹奏。即使,她大概已经许久许久未弹过琴了。那是另一首曲子,不同于方才那首的所带给人的祥和与安定,反倒是让人忆到了葬礼、黎明时的受洗与庄重的悼词——许为肃穆的落霞,是咸涩的海水,及是囚笼中的陌路人,在哀嚎的孤鸥翻飞旋跃之处。随与沉重且是快速的琴音,一气呵成中带着奏曲者天性的孤高冷傲,迅速回荡在耳畔里,像是蠕动的影子纠缠在教堂铁栅栏上,撕裂于她灰色的瞳孔中,被煞白的镜片反光掩于一隙。只觉那恶魔轻叹了口气,尖利的长指甲按在琴键上,荡出一道冗长的回声。她中途停止了弹奏,那双眼睛似有似无盯着雪凌看,当与对方的红眸视线交接时,她方才低语,踌躇的声音在嗫嚅着,许是不想令人察觉,“普莉丝。我的名字。”
“请您告诉我——您?”绯色的恶魔低头浅语,一绺红发悄悄垂落耳侧,诡异得渗人的眼妆、在镜片下呈现出一片灰蒙,让人想起了挥洒淡逝的光、油灯与咝咝焰火燃尽的时刻。那必是寂寞,亦定是无比孤独的。当她与魔女相对视时,雪凌也提起了她的裙子,黑暗下那双红眸犹若最美的珍宝,即使她所象征的便是罪孽,是一生也无法抹消的痛苦与宿命。大概,能改变这命运的最快捷的方法,便是以自己的瞳孔为代价,将它永远抛下而已。只是,又有谁能完完全全将其放弃呢?除非是真正的深恶痛绝,对于本无感情的魔女而言,有或没有都只是个命数,她已经接纳了她的一切,就像一面纯洁无暇的明镜——想必是由水晶雕成、镶上魔界那冰冷的克拉瓦宝石,藏于深潭中,在那光芒无法穿透的地方。
魔女扶帽,将那双红眸藏于更深处。道出了自己的名。
她们不久便分道扬镳。魔女尚只记得那灰蒙的天空与灰色的眸,满院的红蔷薇掩住了过去人的钢琴曲,绯红的恶魔背身离去,那同样绯色的长发、飘扬如同溅落的血。
那便是在不久之前的朝晨。对于魔女和绯红的恶魔来言,像这类的事情,根本就不需在意,也不需刻意回眸,一切井然如故,仅此而已罢。
大概只是陌路人而已。
她听到了蔷薇的琴曲,自遥远遥远的庭院而来,顿然便是沉寂。
这时候,她与那人真正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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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角色普莉丝出场,前半个故事写得有点污?大概艾妮璐的性子就是这样的吧,随性且是个情种?普莉丝的伏笔已经埋下很多了,对这个角色的出场我也是挺期待的,期待她日后的表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