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的灯火——自明日初晨
小小的艾薇拉在窗边独倚。她看着那漆黑不见底的天空,无星无月,就像是染血的绸缎凝固在一片墨色中,灯塔的光芒凄冷冷地映耀在海面上,煞白一片的勾勒出水波粼粼,又忽而黯淡了,在那翡翠色的瞳孔中静悄徜徉,沉寂了光芒坠于冰冷的无月。
她并不喜欢魔界的海。在她的眼中,那只是永远的黑暗而已,深沉而无底的,仿佛遥远遥远的天空中,那吸纳一切甚及是光明的洞口,牵引着她的灵魂荡了进去……再荡了回来,然后又将其猛然拽去——她并不喜欢这种煎熬,更许是能说为讨厌。即使灯塔能为她带来一丝仅有的光明,对这位热爱黎明的小姑娘来说,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吧。
大概,又有谁能知道,那被映得煞白的海底有着怎样的盛景呢?是黑色的礁石与凝固褪色的珊瑚礁,还是沉睡的蓝鲸与头顶灯笼的小鱼,或者是死去的龙族在哀叹着它无端的命运?可能连最最睿智的圣者也未尝见闻,更何况让她或者是她道出:那毫无生机的海底中,藏有的所谓为生机的事物,未沉睡的生灵或小到所有发光的鱼类……这简直是一种无用的调侃罢了。
普洛丹丝婆婆正同那守塔人暄聊。隔着对处忽明忽暗的灯火,凑过窗帷的罅隙,艾薇拉尚能看见婆婆僵硬的笑容与干枯若枝虬的手指,守塔人先生乌黑的长发与墨色的瞳,甚至是那抹苦涩的、哀凉甚至于淡漠的神情,都被她给悄悄地捕捉住,挽在瞳眸中,然后便是化形,拟作了一寸细碎的薄光。慢慢地给荡漾开去了。她并不知道婆婆是怎么与那足不出户的先生结识的,她只听闻那守塔人是一对孩子的父亲,就算从外表上看他也过分年轻,清秀的面貌甚至形似于女子。但对她来说,这也不算个值得探究的事儿吧。
艾薇拉感到了焦躁,不知紧拽着哪里的蠢动,随着时间一步一步地蚕食,使她仅有的耐心,便在这时候、消耗尽似的耷拉瘫下了。更别说是那极其轻微的钟声作响,在这死寂到窒息的夜空中,就像是敲响的鸣鼓伴着一阵嘈杂,葬礼的哭号声与蹑手蹑脚的行刑者,蜘蛛夫人举起她的红酒杯,鸟嘴的少年跳起他滑稽的死之舞曲,以及——青色的小少年靠在她的身边,一手搁在窗扉上,另一手拎起他的酒杯,很是随意地晃荡着,看着那橘汁从杯角淌下,聚集于一处之时,悄悄地坠入海中。
那深沉不见底的海面,稍乎一瞬染上本应艳丽的橘黄,冷冽的光芒煞白煞白的,竟将其映得一片通明,就连橘色徜回淡褪的痕迹,都被显而易见地勾勒出一处之余,然后便是平复,消散了一切乃是一切的痕。
“——哈,要来一杯吗?”那小少年嬉笑着,晃了下他空空如也的酒杯,似曾灌满的橘汁在杯底攒动,许是已快倾尽般,拖依在半透明的外物与那冷色调的灯光里,在此刻又显得分外浑浊,让人不禁想起海妖塞壬的眼泪——只不过呢,那泪水是被偷偷染上了橘子的味道而已。然后,他攥紧那杯柱,高高举起杯来像是在呼号着胜利,又仿佛是在挥舞着他所热爱的小红旗
噢,在上面,许是印下了魔界的标志吧。当然,大概是为了开一个大大的玩笑,他亦高声调侃了几句,说道要把自己藏了多年的烈酒也送给这奥罗克洛的神,不过对于那海神喝不喝的问题,具体来说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啦。
——他递给她一支红酒杯。他们同时将橘汁倒入了海里。在这两个孩子眼中,这便是那深幽幽的海所携去的唯一的彩色,伴随着橘子的甜味溃散在空气中、在那无底的水面里,直到化为了纯粹的黑与白。呀,或许还有灰色呢。
魔女遥望着那远而极远处,灯塔的光依未淡息,在地平线的地方、揽起一隙绰绰的余芒。她独坐在阿丽西雅家的红沙发上,逶迤的灯光在地平线的高处忽升忽落,随而便是蔓延,蜿蜒摇荡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如同张开翅膀的天使在拥抱着何物般的,直至淡隐散作成点点斑斓,在红瞳间敛去一隙寒光。那必是极为冰冷的颜色。
微垂的法帽孤独地倚在魔女的发上,空旷的大厅中了无他人身影,至于过去的人啊又在做着何事,对雪凌来言,都是不需提及、亦不必纠结的外物罢了……此刻,她并不想拉下帘幔。她只想看着那远处的灯光随着时间消泯,然后无尽的黑暗便是到来,像是那造物主将他的油灯顺手熄灭般,黑夜的寂静无声概许会成为她唯一的安宁。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想起曾经的时候,早就过去的旅行、墨绿的猫与满是繁星的夜晚——还有看似无存又许是存在的新月,黎明的曙光便及是弗洛斯塔,神父念祷词的声音、精灵的低语、白桦林与老教堂、头戴鸟嘴面具的少年怯生生地离开。又或许,那是些什么的过去?已是死去的银发姑娘躺在棺木中、未来的母亲在出逃、能预见一切的戒指是祖母绿的色彩、赠与神灵的金箭……她想着,闭上了那双眼睛。这便就是曾经的故事了。
不知道此刻的阿丽西雅在做着些什么,是专注地在喂养她的那只狮鹫吗?又是否晨曦还是在悄悄寻找、解读着那家纹的含义?这概许便是如此吧,只是像她这样逐于宁静的孩子,约莫也并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情感,对她来说,将一切的一切掩藏在心中便好,不必张扬,亦是不必有所埋怨,只要相信自己的心灵所告诉她的东西,就像是神父先生从海螺中听闻的天使的歌声、梦中低语的神灵所言道的故事,至于人间的是非对错,便是个一目了然的外物罢了。
然后,她重重按下她的帽檐,提起长裙走向那昏暗的长廊、蜿蜒的扶梯让她不禁想起钟摆、魔界的空气是潮湿而压抑的颜色、渗入脚踝及骨髓中的微寒冷彻,噢,这是初晨还是夜半?她在街头漫无目的地徘徊,青灯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她看到远方的城镇,灯火朦胧淡隐在漆黑的夜幕里,清冷的光辉如月如雾,勾勒出一派悠长游离之态。
雪凌从未涉足过那个城镇。在她的记忆中,初次坐着那马车穿梭过一道道街区时,隔着层层珠帘,她所曾看到的便是那阑珊灯火,许是魔族的人们做着他们的买卖,下水道的老鼠在暗处逃窜着,黑暗的天穹被映出惨白的颜色。这让她不禁想起了过去旅行中所看到的一切——大概这和她曾经所看见的,约莫竟是同样。
可还有还有的呢?便只是在她的眼前而已,歌唱着奇怪语言的孩子手牵着手、攥着灯儿飞过街道,形似怪人弗兰肯的大叔搬着一个钢琴,接缝的皮肤呈现出青紫色,在灯光下显得分外惨白了。还有戴着鸟嘴面具的小少年,背着他重重的旅行包在人群中游荡,甚至是那些长着各形各样角的魔族们,窝在街边开着他们的小会——好像是在聊关于怎样保养好自己的角,及是讨论如何把自己的角打扮得更美那方面的事情吧。
她顺着人流而行,浩浩汤汤的队伍从道路中间分散开,纵横通向钟塔的长路接连排列,犹如六芒星的尖角,一直延伸到遥远遥远的低处或及是大殿的高层,冗长冗长的、在黑暗中勾勒出山岭的负形,蜿蜒状似石林——那便是魔界的高墙,爱洛茵斯。雪凌看到那高耸的钟塔,在她的眼中摇摇欲坠着,略有些歪斜的塔身呈现出清一色的漆黑,雕刻出恶魔形象的廊柱在黑暗里,被雾气所掩,许而若隐若现的、如同月色下淡褪的薄纱,深沉色泽的塔砖被风沙磨蚀,终沦得只剩下那形同虚骸的外在。
莫许是沉滞了时间与岁月交织而作的川流,那坚硬的石墙已就化成一派的空洞潮湿,绰绰融入黑暗里,待着灯光映在青苔上,冷得犹如冰窟,掺杂与腐朽的气息,勾勒出那跳荡攒动的人影,一刹锋锐,又瞬而淡去。
雪凌顺着长梯攀上,她看到那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地团簇在在近处的位置,隔了一个广场、几道街区、郊外到城区长长的路、自魔界王都行向内城的高台阶,甚至是去往灯塔的那浩浩苍茫的大海。大概,这是个很遥远的路途吧。魔女孤自朝塔上行去,她顺着那爱奥尼柱间游走,漆黑的影子徘徊在恶魔石雕镶嵌了红宝石的瞳孔中,变得虚无而终然消泯,藏在青蓝的雾气与透明的薄莎里,使娇小的身形便虚虚淡隐了。
她孤自站在钟塔的高台,红瞳望着那底下的一切,不仅是星罗棋布的屋子与灯火,还有她所初来的地方,马车所驰过的那长长蜿蜒的路,离城区不远的阿丽西雅家的房子,还有——她看到矮个子的少年,和她同样的,呆呆遥望着那通明的城区、灯光珊阑的角落、惨灰色的天空藏着血的色彩。或许,他也是个闲来无事的、想要寻找着何物的孩子。然后,那少年微微颔首,转头望向了她。
“喔?早早上好。”他怯生生地言道着,颔首点头,漆黑中渗出些酒红的中发扎成个短短的小辫子,顺着他纤细的脖颈垂下,末端的地方显是齐平的。那鎏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耀得如同深海里最澄澈剔透的宝石,只是其中却不免藏着些儿惧懦,大概无论对于是怎样的人,当在初识的时候,都会使他感到莫名的拘谨甚至是畏缩,当然,这又许而只是因性情如此罢了。
雪凌提裙应道一声,红眸中映入那初识者单纯且是胆怯的神情,尚算是上等的衣着与对方还算是显然的贵族式举止。噢,他应该是个不受欢迎而总受欺负的小贵族吧,虽然形态是和普通人类也差不了多少,没有属于恶魔的角与翅膀,但是那藏在衣服里的是何种的项链?掩在他头发下的又是怎样的符号呢?不知何来的血腥味掺杂着甜品的柔腻,释放在清澈亦而微凉的空气里,攒动于发丝间的是葡萄酒的香味,他微颤的语声许是带着些小结巴,“啊啊您您也是来散心的吗?这位小小姐。”
“是的我的名字。雪凌。”魔女低应一声,她在高处睨望着,看着点点青色的灯光在不远处蠕动,聚集又而分散,稍纵亦是聚拢,犹如漫天的萤火虫飞舞在黑夜中,渐渐地荡入王的皇城中去了。她不知那是怎样的灯,也不明魔界的人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样外物,约许便是希望、又概是一份小小的慰藉,黯淡的青灯延伸到高处的地方,密密集集地排列着,倏而便是参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