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来到这儿的,都是同一类人。”对方眯着眼睛窥向那漆黑夜色,他在等待着,等待这冰冷的水面下有小鱼上钩,亦在等待魔女提出的第一句问言。“奥塔维奥先生,那根鱼竿……能钓到鱼吗?”那话语显然抱着怀疑的态度,一时间变得极弱极弱。或许是在小先生的意料之内,只见他突然龇牙咧嘴地凑了过去,憨笑一般的表情在脸颊上浮动,此时此刻更是怪异得很——于是,雪凌清晰地看清了他的面容。“哟,万事皆有可能,有缘者也必会上钩。不只是鱼,小姑娘你呢,也是同样的。”
“您的意思是,我就是那只钩上的鱼?”雪凌突然感到了错愕,她抬起手来,扶了扶那不应存在的漆黑帽檐。只是空气而已,深沉的粉色被掩藏在黑夜中,化成了所谓虚无的那一份子。“至少现在是这样的。不过啊,不只是老朽,雪凌小姐同样如此,你的一生会遇到不同的人,他们的存在……大概铸就了命运这一可喜可悲的事物吧。”奥塔维奥的声音在夜色里寂寂回徜,像是沉默的火烛正在生与死的夹缝中燃烧,只留孤独的滋味,飘掠过那黑漆不见底的海面。
“命运吗……”呢喃转瞬消逝在空气中,再被另一句声音取代了去,“总归啊,老朽认为……生活就是行动,做讨厌的事情也好,喜欢的事情也罢,就算是命运可能不属于自己,假装它在自己手中也是很好的事。”话音毕落时,雪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紧盯着那颤动的鱼竿,似有游鱼咬上了无饵的钩子,狠狠将它牵拉过去。奥塔维奥一把将它握住,与此同时用力拉扯着,翻腾的水花正在膨胀,可当鱼钩被完全举起那刻,上钩的游鱼已就不见踪影。它再次藏匿入黑幽幽的深水里。
“啊啊,看来它不太喜欢我呀。”他笑着,将鱼竿掷到一旁,转而望向雪凌的脸,“不如我们一起去见那位夫人吧,雪凌小姐。”周围的空气顿滞一时,魔女终以沉默认可了他,奥塔维奥这就摇起双桨,将船渡向更远更远的地方。浪涛没之前那样猛烈了,雨水暂已沉寂,一滴一滴地吻着少女的脖颈,悄悄渗入衣裙中去。她朝岸边窥望,那是岩石峭壁,丛生杂草连接着围墙的轮廓,将天与地明明白白地划分成了两者。陆地愈来愈远,又愈来愈近,他们的船在移动着,向着东南方缓缓前行。
时间太过漫长,晃悠悠的滋味挟上乏味与困倦,使雪凌不禁感到头晕脑胀。奥塔维奥依然摇着那双船桨,像个无事人般的哼起古老的歌谣,魔女只知这是关乎那旧王朝的传说,至于斯塔莱特皇族的遗孤又在哪儿,这首歌究竟讲述了个怎样的故事,不曾了解魔界的她,并不清楚任何细节。对方将声音拉得极长,像是年过百岁的老头用喉咙硬拧开来似的,悠悠扬扬落入浪潮间,最后一个跟头扎进黑漆的海底里。
“……啊,就快到了呀。”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人依稀叹道。
雪凌发觉他们的小舟正逐渐驶入一个峡口里,病恹恹的枯木杨斜倚岸边,僵死一般地耷在那儿,树叉细密交织,洞口深邃如同一只只眼睛,死死凝视着来者二人。似有渔船停泊湖心,黑纱厚厚密密地将舱门掩住。奥塔维奥扭头朝雪凌示意了一眼,他顺便打了个响指,站起身来锤锤自己不知是否存在的腰,那船仍在移动着,像是受到无形的操纵般,终是停靠在了那大船边上。雪凌恍惚收起了伞,小先生一脚踏上隔壁船头,伸出双手,正准备拉着对方过来。
“这片海域被称为婴海,理应来说是个不太讨喜的地方。只不过,那位夫人现在就住在这里。”他边就说着,等到雪凌踏上船的甲板时,便慢悠悠地朝船舱走去。突然,乍见一只纤细的手将黑帘撩上,女人从后头露出半边面颊,无法看透的墨蓝色眼瞳若同深海。雪凌不禁退后几步,奥塔维奥依旧站在那儿,很是随便地插着腰,嘴角的笑意愈浓。“早上……哎,中午好啊,佩拉洁夫人。”于是,他嬉笑着露出那排白牙,挥手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奥塔维奥。”那女人冷漠地抬了抬眉,掀起黑帘丝缕,将高挑的体态完全呈现在二人的面前。她穿着的应是一袭长裙,身姿大半被斗篷掩住,使人看不清脸以外的细节,扎成低马尾的长发仿佛包揽了太阳的橘金色,热烈似同火苗跳荡,沉静仿若神鸟紧闭的鸟喙。那必是真正威严者,是值得信赖之人——又或许……其实是名老者?魔女顿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她发觉身边的二人或许都是一样,外表的年龄并不能代表他们本身,至于所经历的年岁,可能比她所想象的更长更长。恍惚时,那小先生将她推了过去。
“我并没有见过你……是异乡人?来船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吧。”只说完这一句话,佩拉洁夫人就退身过去,藏入了那层层帘幔后头。雪凌和奥塔维奥跟着她步进船舱,迅速于桌边就座。夫人躺在那竹制摇椅上,未有纱帘的阻隔,使雪凌发觉了对方后脑勺上的畸形单翼,如此的诡异骇人,却让她兀地想起不久之前所见的壁画。“啊,让老朽猜猜,雪凌小姐是最近才来到魔界的……阿丽西雅带来的……那两位旅行者之一?”依稀里,身边人这样问道。
“确实如此。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说着,魔女朝他斜望了一眼,而奥塔维奥却和个无事人般的憨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直到佩拉洁夫人凑身过去,靠在桌边,十指紧扣托住下巴。“那么,红瞳的女孩啊,你在想些什么?”——话音毕落时,只留下一派的无声寂静。雪凌突然感到了失神,她的视线在桌的边沿游走,逃避过身边二人的眼睛,最终还是道出一句语来,“我想了解更多的事情,关于魔界的过去、现在,还有……我自己,存在于此的意义。”
“意义之事?老朽觉得,既然雪凌小姐坐在这儿,说出这句话语——这种行为,便可称为意义。”奥塔维奥念叨着,然后一把举起桌上的酒瓶,将那暗沉的液体一股脑儿倒入杯中。“你可真够机灵的,奥塔维奥。不过,如果这位小姐想了解魔界的过去,确实算是找对了人。至于其他,很抱歉,我们无可奉告。”佩拉洁夫人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庄重里根本不藏犹豫,但是,那句话转瞬便被调侃般的语言掩覆去了。奥塔维奥斜睨着她,笑得分外诡谲。
“啊雪凌小姑娘,你别看她表面这么年轻,实际上都活了几个世纪了,天文地理她都知道,更何况这点小事——”那句话语还未说完,佩拉洁夫人恶狠狠的眼神就这样将奥塔维奥瞪了回去,她烦躁地皱了皱眉,半饷才应过一声,“你这样说的同时就没有自知之明吗……?奥。总之,这位叫雪凌的孩子,我就来讲一些,在属于我们的时代、稍微往后一点发生的故事吧。”桌子中央的蜡烛不知被何者点燃,雪凌默默凝视着那束火苗,看着女人的脸庞在其间跳荡、扭曲、分割、淡隐,终被自己的神情覆盖了去。
“时间大概发生在第十二位魔王退位,将王冠戴到第十三位魔王的头顶,那时候……不,还要再往后一些……是在第十三位君王即将从王座跌落的时候。”
“当时的魔界陷入一片混乱中,王权的统治摇摇欲坠,那些旧贵族们撕破了他们安分的伪装,在暗处伺机而行。然而,那第十三位君王并没有采取任何有效的措施,他是多么的悲哀,怜悯者的泪水并无法扭转他可怜可恨的命运……呵呵呵,正所谓的哀怯之君,也就只是如此。”她和个老人似的慢悠悠地念道,火苗的橘红在那双眸间凝敛,像是太阳被一把掷入海洋深处般,竟许携上了股岁月流逝的滋味。魔女盯向对方,仿佛一具无灵魂的死物,那小先生亦在凝视着她漂亮的红瞳,嘴角笑意若有若无。
“叛变的将军有着漆黑的眼白与桃红色的翅膀——他终究掌握了王室的兵权,发动这几百年间最大的一次叛乱,史称埃洛斯之乱。”
“也就是在这叛乱中,或应该称此为乘虚而入?那位勇士带领着他的部下杀出重围,与王国军携手,最终打败了叛变的将军。但他们并没有满足,反而与精疲力竭的友军展开了对峙。喔,他们的目的可不只是平息叛乱,而是——”那话音拉得极长,佩拉洁夫人或许正在等待一个准确无误的答复,奥塔维奥并不打算开口,他微阖起自己的眼睛,悄悄打起酣来。“推翻王权,取代现有的君主。”雪凌一字一句地回应她,红瞳乍与那墨蓝色双眸一对视去,在那夫人锐利的眼神中,竟许饱含温柔。
“是的,他们确实打算这样做,那位英勇的老将军,阿里亚诺德也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可在他们宣战过后,一位精灵族的女人却向勇士伸出了援手。这是个诡辩多端的女子,作为一位绝对的军师,受利益的推动而选择了协助。总归的,勇士及他的弟弟,那个女人,还有一位神出鬼没的暗杀者,他们便是当时最最棘手的存在。”
“无论旧王有多么忠诚的战士,灭亡却已为定数。第十三位君主,象征“哀怯”的魔王自杀了。勇士……应该称他为第十四君,打败了阿里亚诺德,使这尚武的将军终究臣服于己。然而……那被推倒的斯塔莱特皇族,却只剩下了两名遗孤……这可真够讽刺。”佩拉洁夫人突然发出几声冷笑,酸涩的滋味使她双眸耷拉,悲哀让她暂时听闻不到任何声响。魔女屏住了呼吸,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那夫人绝对与这旧王朝有着不可分隔的联系,至于二位遗孤——雪凌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人。
“现今的魔王大人在六十年前的一月登基,他收留了那两名遗孤。噢噢,怎么说呢,在老朽眼里,他们都是一群孩子呢。”奥塔维奥迅速将那瓶酒喝了个底朝天,他并不在意其余任何事情,反倒是托着他醉醺醺的面孔,摇摇晃晃地打着哈欠。“嘛,佩拉洁夫人,你岂不是后悔你当初的决断了?”雪凌无法明白这句问话的含义,她看到那夫人直起了身子,用极其坚决的语气言道着,“我从未后悔自己的决定。”
“这就是……过去的事情。我没有看到过,提到这件事的书。”雪凌呢喃着,火光在她瞳间跳荡,仿佛结上了冰花似的。“毕竟对我们魔族来言,那并不是个很遥远的事情。至于经历过全程的人,就更不会有这个闲心去追根溯源了。”佩拉洁夫人接着说道,似有一只眼睛嵌入后脑勺上的翅膀中,微眯起来,此时此刻显是狰狞得很。“我就接着告诉你后续的事情。就在第十四君上位没多久,神魔之战便开始了。事件的□□是圣德天使之死,以及……耶黎弥,那个女人的叛变。”
“……这可真是。”那小先生突然愣在那儿,似有冷汗淌下他的额头,牢牢凝固在皱起的眉头中。“我并不想细谈这种无聊的事。最近的一次神魔之战是在十一年前,只过了两年时间,现今魔王第十四君的亲弟弟,却因妄想停战而发动了政变,最终被囚禁在了那座灯塔里。”她的声音转瞬吞没了身边人的言语,灯火在绕荡着,裹挟了深重的叹息,潜入黑漆漆的角落,只留下了一派鸦雀无声。魔女突然朝东边窥望,隔着那面竹帘,昏沉的天与海忽就藏在视线狭隘中,冷光熹微顺着竹间缝隙,将一道道光芒洒在甲板上。
“我想去那里。去灯塔那边。”突然有人这样言道,使佩拉洁夫人错愕地皱起了眉,咬牙陷入长久的沉默。奥塔维奥同样扭过头去,嘴角笑意愈渐深沉。雪凌一直凝望着那处,红瞳似将冷光揽下,刹那描绘出死寂独有的惊鸿。她只感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滋味,对她这个旅行者而言根本就不存在的产物,或许可以被称为“怀念”……仿佛被一双大手捧入心窝,温暖的沙子顺着灵魂淌下,浸润了视野,淹没了本身,麻木了心灵。然后,世界重回到了它的原貌,只是那双红瞳暂时望不见任何事物。
“啊……是该让你去见见他了。”女子兀地发出一声长叹,她抬起头,牢牢审视着雪凌的面颊,等待奥塔维奥发出那句语来。“明日午后,老朽将会把那叶小舟停在东边海岸的沙滩上、那黑山羊角礁石的对处,如果雪凌小姐真当想去灯塔的话,请务必前往吧。”他说着,夸张的笑容凝固在面庞上,魔女的神情清清楚楚地映在那双眸中,冷冽如同坚冰。烛火在这时湮灭,外界的寒光显得更为虚蒙,雪凌回过神来,被掩住的那侧面庞,抹消了木然与苦寂。
“感谢您,还有奥塔维奥先生的协助。”魔女站起身来,用深红的瞳孔凝望着对方。那夫人微眯起眼睛,不言而喻的温柔被眸藏敛,像是个年迈的老者正面对着她的孩子。奥塔维奥已就站着她的身后,似有似无地道出一句语。
“真是相像啊。”
雪凌并不明白他的意味。
夫人这就戴上了面纱,并将那只单翼牢牢掩覆。
奥塔维奥朝雪凌耳语了一声。他们很快就离开此处,坐上飘摇的小舟,悄悄踏上了归途。
“雪凌小姐,你觉得佩拉洁夫人她怎么样?”少年突然发问一声,瓷绿色眸里光芒闪烁。
“她是个充满智慧……看似威严其实却很温柔的人。”魔女呢喃,望着凌波在水面上默默涌动。
“啊啊,也确实如此。她一直都是这样,无论是被他人轻视……加冠,又或是弟弟的死,都无法改变她一分一毫。”
“总之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喔!”他大笑着,挥起船桨,逍遥渡向远方去。
雪凌蓦然想起了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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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惹,这章过后大概就要开启新的篇目了。这章出场的两位新角色都是活了好几个世纪的老人,他们拥有自己的故事,主线里不会提及太多,佩拉洁夫人的弟弟有个番外,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写。佩拉洁的真实身份已经在壁画中透露出来了,是第十二君,被称为灾厄。
魔界篇还有一半多,我会继续努力的,最近准备画一些人设图,我尽量每个人都画到虽然我会突然摸莱文酱,他真可爱。
今天学校发学生证了,我也是有证的人了hhh
大概这样,大家可以去□□找我聊天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