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西雅?”魔女的声音低低萦绕,仿佛交缠着的最细的针,在对方心里乍得留下一丝刺痛,搅着心脏更加酸涩,如同浸润了盐水的柠檬。她吞吞吐吐地搪塞着,却只是叹了口气,言说自己只是累了。而雪凌依然什么也没说,戴着面具的她,倒是更像一具牵线的人偶了。只是这时候,另一个戴面具者贴身袭过,她向魔女伸出手来,不知是何颜色的瞳孔藏在黑暗里,眼罩形的面具洁白无垢,使人蓦地想起绽放于高山之上的雪绒花。她看到她握紧了魔女的手,像是把对方当做人偶一般,又或许那人自己便是人偶,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机械的动作罢了。但这都无从而知,此时她的大脑,毕竟是一片空白的。
“请您和我跳一支舞,可以吗?”她的声音在耳畔缭绕,不久便沉寂在一派喧嚣中,淅沥沥地给隐去了。那头长长的粉发显是以防碍事似地扎了个低马尾,同样娇小的身上套了件蓬大的白裙子,不知道是死灵,又或者也是悄悄溜进舞会的人类,从她矮小的身材大概就可明白,她是个和魔女差不了多大岁数的少女,不过相较于魔女而言,大概她会显得更加不经俗世些吧。新曲交织回荡,那琴声活跃地跳动着,如同翱翔在天际的归鸟,约莫那乐曲所吟颂着的,便是属于曾经的人的安魂谣——这让魔女蓦地想起了个久远的故事,只是她并不知道这是谁的故事,是谁与谁的曾经。娇小的身形旋转跳跃,忽而藏入一派灰蒙中,又乍地映在金色的光辉里,那是如同血染蔷薇般的红色,在白与黑的面具中熠熠闪光着,淡隐出那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少女猛然停下了舞步,她一手牢牢抓住魔女的手腕,使雪凌失力扑倒在她身前,而另一只手竟握着那把纯白的十字形法杖,以此为中心,倏地释放出一道极冷的破碎的光。不知是几时几刻的钟声回响,使得舞会的一切尽被吞噬在那无穷无尽的光辉之下,竟瞬间就破灭消散了,在魔女的眼中,仿佛海中泡沫,刹那时让她看到了曾经的人,那正笑着的、幼小得可爱的孩子。但她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使她认为这或许只是错觉。三人的面庞被映得煞白一片,在夜幕的黑暗中、遗弃的森林里,破碎的面具砸到地面上,最终化为归尘,只显出那丝嘲讽般的笑,伴着圣女眉头紧皱,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嗤。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啊,可真是扫兴!”圣女雪绒依然紧紧抓着雪凌的手,她暗红色的瞳孔中乍地流转出一丝愤怒、厌烦,以及在心底里深深纠结着的踌躇,又或许是再无法释怀的痛楚,在她的眉眼间死死地紧箍住,仿佛已经不再可能会平释了。深粉色发在一霎之间从发带里松散开来,在月光下、纯白的光辉里,染上了彩色透明的光晕,显得她的声音在此刻有些模糊的,微带着颤抖,“我不会再松手了,魔女!上次是你们欺骗我的,这次我——”
“我……哼,你就是那个魔物吧,这就来受死好了!”她话锋一转,变得锐利而怒气逼人,那瞳孔亦是死死盯着阿丽西雅的面庞看,一手举起法杖使洁白的魔法球在空中盘旋,然后控制它倏地向阿丽西雅直撞而去。可对方竟然方寸不乱,那手在一瞬间拔出那把巨剑,随刻狠狠劈在了魔法球上,金属似的碰撞声“兹兹”作响,魔法能量爆炸般在黑暗里涌动着,乍地使周围的空气扭曲如同散了的水雾。蓦然之时,纯白魔法球被剑气劈作两半,最终化作光芒消散在了黑夜之中。
“要是以前的话,我还能使用出全力。不过对付你,这点力量就足够了吧!”阿丽西雅阴冷地笑了笑,她顺手扛起那把巨剑,慢悠悠地直走到了圣女的跟前,那绿眸中辗转出一抹格外的寒凉,如同在冰水中浸润永久的玉,一时间乍然掠过丝渗人的血色,使得雪绒顿生忌惮。她仓促地钳制住魔女的手腕,似乎想以此来威吓那个魔族,但与此同时对方竟察觉到她的想法一般,迅速地掐住了她的手,不顾她的阻扰狠狠地扭了过去,这迫使她吃痛地直嗷着,那眼睛像是挤出泪水似的微微敛下,眉头皱起使她仿佛哭泣的孩子,愠怒地大吵大闹道,“啊啊啊!你这个死混蛋!给我去死去死啊——”
“喂,你没事吧。别像个木偶人一样,给我说说话呀。”可阿丽西雅却仿佛完全无视了雪绒似的,她扶着那魔女的身,将她牢牢抱在自己的双臂内,那双眼睛里隐隐约约流露出或形于无奈的东西,归于她长长的叹气声中,让她倏地有一个想法——或许紧抱着的魔女真的只是一个木偶人,但如果这样,那她所追随的又是谁呢?她并不明白。这时候,雪凌却移开了阿丽西雅的手,她提裙向前走了几步,红眸静静望着那圣女,其中毫无情感的,让圣女竟产生一种受到怜悯似的仓皇。这使她不自觉地也退后了几步,耳畔听到魔女的声音,如此空灵的,而另她莫名后怕,“我们,马上离开。圣女大人请不要阻拦。”
“是,是吗?”听到此话,雪绒亦是悄悄后退了几步,黯淡的红瞳藏匿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地落寞了。她孤身一人站在杉林的阴影下,看着那成片的黑色在她整个人上染了层灰蒙,魔女和她的同伴处在月光中,竟让她产生了一种分外遥远的感觉、模模糊糊的。她言道,话语中明显带着那个叫做失望的情感,又大概是在渴望着什么似的,此时死死抓着她的裙角,似乎又在碎碎念,“那么,我就说正事了。雪凌……魔女小姐,你对你自己的小时候有什么印象吗?”
魔女忽然愣住了。除了那个曾经以外,她便不拥有任何更加久远的曾经的记忆了。她感到空虚,无比的。仿佛自己站在记忆的最深处,望着那一片凝固宛若水泥土般的海洋。空白、空白,还是空白,记忆之海的源头不知从哪里便被横刀切断,也不知从哪时开始又一次流淌,脑海中只有那个男人面容以及长期以来漫无目的的奔波,儿童时代的记忆就像是强行被抹去一般,终是化作万物间的那一片纯白。思绪凝固,藏在法帽的淡淡阴翳中,又乍得敛在她那双红瞳里,在睫毛挥下的氤氲中变得静若死海,亦宛似深邃的宇宙。
“不,我不知道。”魔女艰难地道出一声语,她自顾自摇摇头,那手将帽檐拉下到遮住她眼睛的程度,使任何人都看不出她的神色。她提裙向对方行了个别礼,那娇小的身子不久便辗转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伴着身旁紧紧跟着的另一人,最终只留下一寸虚无缥缈的背影。圣女独自站在黑夜里,那头纱在夜风中飘扬着,携着愁思缕缕混入她的眼中,只挽下痛楚与愤恨的辗转流长,随与月光将她的面庞分成两侧。颤抖的手紧握,踌躇的唇像是想要再言说什么似的,却终归于无比的愕然。她无言久久,只得将话语一句一句地嚼碎,然后狠狠地吞下,像是咽入玻璃渣的恶狼,终连那声挽留都变得如此虚弱、碍事而无力十分,“雪凌……我——”
可她再也听不到魔女的脚步声了。
“啊,我愚蠢的孩子呐。”不知是从何处道来的声音。少女的面庞藏在黑暗里,那头银白色的长发顺风而飘扬着,象征性的麻花辫稍显颓唐地垂在她的额头上,那双噙笑的银灰色眸子乍现眸光,却又霎地泯灭在眼睑与睫毛的阴翳里,在那几近病态的微笑中,显得沧然,高傲而令人生畏。她不知看着何处,那银眸里闪烁着戏谑的光,唯有轻灵的笑音彻彻迎来,让人顿生后怕,“这个孩子,还真是固执非常呢。你觉得呢?另一个我。”
对方并没有说什么话语,只是轻轻点头而已。
“不过,我们也该出场了呢。”她笑着,那嘴角弯曲了个渗人的弧度,此时倒像是个留有执念的孤魂。
“命运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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