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是被人从一堆尸骸中捞出来的。恍惚中,她能感受到那人沉重的呼吸,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血滴。
百火神箭(satagni)在车轮阵中心引起的爆炸让她暂时无法听清耳边的呼喊,甚至产生了耳鸣。
“saber!振作一点……你必须带着其他人回去。”
迪卢木多不知喊了多久她才勉强恢复神志……但紧接着,悲愤与懊悔便如同身上的痛楚一样变得鲜明起来。
阿尔托莉雅无力地抓着枪兵的手臂,她甚至连宣泄愤怒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她有太多东西想要问清楚,可迪卢木多只是将她轻轻安置在了弩车上,随后柔声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了?
他并没有时间向saber解释自己为何会同意将一个孩子带来战场,只是在友人愤怒与不解的目光中继续他该做的事——把束发和猛光找回来。
束发很快就醒了,迪卢木多将她搀扶到友人身边。接下来是猛光,他的半个身体已经没入血泥中,浑身上下能完好无损简直像是个奇迹。
金色的弩车近在咫尺……光辉之颜却忽然感觉背脊一凉。透过环阵的缺口,他隐约瞥见了一个冒着黑烟的身影。
偏偏是这时候……
“来不及了吗?”
就在兰斯洛特发现骑士王的瞬间,蔷薇骑士将扛在身上的班遮罗王子丢向了弩车,随后直接咏唱出了德鲁伊的咒语……
“saber……拜托了。将这位孩子带回他的父亲身边去。”
迪卢木多最后望了一眼他的君主,他的挚友。枪兵洒脱地笑着,在黑色的乱流冲散花瓣的瞬间,亮出了红黄蔷薇,毅然迎上了脱缰的黑色野兽。
这一次,能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为守护自己的挚友而死……上天待他不薄。
这……也是必要的牺牲吗?
阿瓦隆的天空下,她看见一架套着白色骏马的战车畅通无阻地突破了重重环阵,掠过战场上的屍山血河,在风沙与尘埃尚未散去的阵眼,一位身着戎装的少年似乎等待了很久。当少年见到从战车下来的白衣射手,他跨过遍地的尸骸,缓缓朝那人走了过去。
‘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射手揉着孩子的脑袋,孩子双手合掌,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意。
‘我在等你,父亲。孩子只有得到父亲的夸赞,才会对自己的勇敢满心欢喜。我在等你夸奖我,父亲。’
男孩的要求让父亲莞尔一笑,
‘孩子……我连做梦都在夸奖你。但是,等回到大营我再夸你也不迟。’
那位父亲取下了白色的手套,试图去抚摸男孩饱满的脸颊,可指间传来的温度却让他的笑意瞬间结冰。
‘父亲……就在此地,我英勇作战。’
当父亲试图抓住男孩的手,男孩转过身,指向了早已毫无生气的战场,随着他的描绘,荒原上出现了好几辆战车……他兴冲冲地指着战车上的将领,一个一个介绍起来。
‘那里,是难敌,那儿是德罗纳大师,那边是战车武士迦尔纳。但我一刻都不曾畏惧,父亲。您知道了一定会自豪的。’
白衣射手似乎明白了什么,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
‘做的很好……我的孩子。’
父亲压低嗓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明明那张脸上仍挂着温暖的笑意,他的眼角却闪烁着泪光。
男孩依旧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场战斗,全然没有察觉到,鲜血正渐渐涌出银白的战甲……
‘我攻击了难敌,射伤了德罗纳,而且只用一剑就打败了难降。我射出的箭雨,一度遮天蔽日,让难敌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当那位少年再度转过头,战场上已经不再有白衣射手的身影……随着战场的幻象在他身边消逝,少年的身躯也随之瓦解,喷涌的鲜血也随之化作尘土。他望了一眼闯入这个故事的不速之客,用最后的声音说道:
‘请告诉父亲。直到身体里最后一滴血流尽。我也没放下武器……’
阿尔托莉雅认得那张满是鲜血的脸。那是一位来自阿逾陀的少年。
她也认得这个故事真正的主人阿周那。
‘孩子,你非常勇敢。你的父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当骑士王再度睁开眼睛,环绕在她身边的已经不再是俱卢的军阵,而是战地医院的营帐。她近乎每天都会来到这里,可今天,战地医院的环境却有所不同……天使的羽翼再一次笼罩在医院上空,洁白的羽毛仍在不断凋落。
南丁格尔并没有恢复到能够使用宝具的状态……骑士王寻着羽翼的方向奔去,那里围着很大一群人……人群中心,身着红色军装的护士长仍在试图救治那位浑身是血,早已失去气息的少年。缠在她眼睛上的纱布被鲜血浸透,没人知道那是从她眼睛里流出来的,还是为少年拔箭时溅上去的。
曾经,在阿逾陀投毒事件中,这个孩子经护士长的救治不仅保住了性命,还免于残疾……所有人都说这就像一个奇迹。
可众人期待的奇迹并未发生第二次。
但这并不能阻止她锲而不舍地想要修复男孩身上的创伤。
没人敢上前去阻止她。上一个试图阻止她的绿衣侦探至今侧着脸,想必是去劝阻的时候被打了一拳。
直到一位父亲战战巍巍地走到男孩身边,他拍了拍护士的肩膀,随后无言地合上了男孩的眼睛。
南丁格尔颤抖着抬起头,凝望着那双泪水早已流干的眼睛,顷刻间,洁白的羽翼也像破碎的希望一样七零八落。
“梅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答我啊!!!”
骑士王紧紧揪住了花之魔术师的袍子,不断质问着,那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老滑头此刻却连一句辩解也没有。
“是我的主意。”
火光无法照亮的阴影中传来一个幽冷的声音。暗红的微光勾勒着雅度王子晦暗的脸颊,乌黑的长发上,一枚青蓝的孔雀翎仿佛扎根于无底的深渊。阿尔托莉雅从一开始就无法信任这位盟友,现在,这张姣美而冷酷的面孔愈发令她感觉不寒而栗。
“不论是对梅林,还是对迪卢木多,我都没有完全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没有谈判的余地。所以,阿比吉特一旦入阵……就只有一个结果。”
美发者话音刚落,黑色的剑锋就抵住了他修长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