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卢之战开始前,双方制定了许多规则,以确保这场战争不会被阴谋和诡计玷污。我们现在看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战争往往会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展露出来,可那个时代,战争可以作为某种正当的手段,因此,也会伴随着一些规则,用以尽可能减小战争带来的损伤和恶劣影响。”
慕尼黑的夜空渐渐从漆黑变成了深蓝,小屋内的炉火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几位听众早已露出了倦意,然而随着森林篇与斡旋篇结束,故事终于来到了最精彩,也是最残酷的篇章。不论是当事人还是两位学生,此时都再度回到了专注的状态。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给战争赋予神圣的性质,是否是在美化本质上惨无人道的战争?以我们现如今的观念的确要从本质上根绝战争。因为我们都见过战争中人性最黑暗的一面。然而,换个角度来说,如果一场纷争注定不可避免,制定这些规则,尽可能减小战争带来的损害,将大恶变为小恶,尽可能让参与其中的人保持某些底线,是否有这样的可能?”
头脑灵光的巴伐利亚教授依旧饱含热情地提出疑问,全然不像是一整夜没有休息的模样,反而像是经历了一场千奇百怪的漫长旅行。
虽然这场旅行并不算浪漫。
故事的主人公对此心知肚明。
“制定规则之初,双方确实带着减小损伤的目的。然而,随着战争进行下去,双方都渐渐抛弃了本应共同坚守的原则。而那场战争的结局……也并没有因为这些起初制定起来的规则而变得不那么糟糕。”
那些规则,只是时刻在提醒着他,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到底丢下了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囚徒困境。如果双方遵守,那么可能的确存在着某些共同的利益,如果一方遵守,另一方打破规则,那么战事会变得对打破规则的一方更有利。而双方如果同时打破规则……便会像这个故事的结局一样。”
为了便于威尔理解,教授试图用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来诠释这个故事。而另一位听众却提出了一个令他惊讶的观点。尽管这位来自柏林的少女并非是完全站在客观的立场。
“不,教授,这不仅仅是一个囚徒困境。囚徒困境的前提,是合作对双方都有利,可是,在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中,没有双赢的可能。两位囚徒,从一开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对方死。这也注定了他们接下来的选择。尤其是对于身处劣势的一方。这并非困境,而是为了生存必须采取的行动。”
面对女孩斩钉截铁的回答,教授并未立刻否认她的观点,而是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那么,你的结论是……这场囚徒困境注定会导向同一个结果,因此,这些规则并没有意义?”
谁又能料到,这场扭曲的囚徒困境,在不久之后,再一次在阿周那的身边上演。
制霸天空的火轮在毁天灭地的崩坏声中七零八落,被巨人拆卸下来的装甲沾满了罗刹乌黑的鲜血,碎裂的外壳和部件就像坠落的陨石射向硝烟弥漫的战场,混战的军队已经分不清敌我,战车和大象挤成一堆,杀红眼的部队甚至来不及分散便被saubha维摩那的残片吞没。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能撼动沙鲁瓦王的空中堡垒?阿逾陀守备军如有神助,士气高涨,怖军更是像一头发琴的公牛,迎上了羯陵伽的大军,如同一阵飓风掠过长林。他知道扭转战局的人,必定是自己的儿子瓶首,仅仅是想到儿子手撕飞船的英姿,他就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维摩那已经开始坠毁,而沙鲁瓦王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勉强控制它坠毁的方向……
俱卢的军队,还是本不应参与此战的阿逾陀城……
摆在沙鲁瓦王面前的只有这两个选择……
一边是自己的盟友,一边是站在坚战那一边,但却不被包括在战争中的百姓。
沙鲁瓦王仰望着遥不可及的苍穹,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有可能结束,而自己的选择,将会决定他最后的归处。
在圆盘上的巨人击碎最后一层壁垒时,暴露在凛风中的国王做出了选择……
“瓶首……快躲开,他打算引爆这艘维摩那!”
梅林的话音刚落,纷飞的花瓣瞬间被火海吞没。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飞舞的火轮在半空中炸裂,早已伤痕累累的外壳瞬间四分五裂,犹如毁灭的新星。
灼热的气浪犹如海啸掠过黄沙漫天的战场,紧接着,滚烫的金属雨和冰雹一样的金属残片覆盖了大地……刺鼻的空气与皮肤烧焦的恶臭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血腥。
金属残片如果继续下落,这片战场化作火葬场是迟早的事。早已杀红眼的大臂弓手们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此刻如果所有人都将弓箭对准天空,阻挡那些燃烧的金属残片,或许仍有一线生机,可谁又能保证自己在专心阻拦金属残片的时候,不会被对方的战士趁机杀死呢?
正法早已告诉他们怎么做才是对的。
可是……在生死只在一瞬的战场上,对与错,是与非,在这生死边缘的一念之间到底有多少分量?
“盾起!”
即便知道这样的困境,毗湿摩依旧扬起长弓,对准了破碎的天空,以箭雨织成一张护盾,抵挡着下落的残片。他尽可能覆盖着周围的军团,不分敌我,哪怕护盾的庇佑之下,他父王的子孙后代仍在自相残杀。阿周那见状也停止了攻击,与老祖父一同阻击坠落的天火。
时隔千年,阿周那终于再度看见了老祖父认可的笑容。心中却也悲喜交加。
这位被万箭穿心,倒在箭床上时,依旧对自己那群不肖子孙没有任何怨恨的老祖父……恐怕也只有他…以及那个人,才会在明知会被背叛的囚徒困境中,依旧坚定不移地贯彻着自己的信念。
“马修…令咒已经准备好了。”
“lordcalot!”
随着白壁之城在战场上展开,大片残骸被挡在了结界之外……而白壁之城中,原本血脉相连的双方仍在无休止地内战。
这么做有意义吗?
这些规则还是有意义的,对吗?
沙鲁瓦宁可选择注定导致两败俱伤的自爆,也没有将即将坠毁的维摩那驶向阿逾陀城。而毗湿摩明知自己可能会被对手乘机伤害,仍旧选择优先阻挡坠毁的维摩那碎片。
只要大家都遵守这个规则……
‘你认为,当年对我们投毒的孔雀仙人,会在意什么规则吗?’
看到坠毁在阿逾陀城市广场的逃生舱时,帕万想起了同僚说过的话。
那间金属的舱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了一个王族打扮的男人。他脸上满是鲜血,只是匍匐在地上,嘴里不断喊着“水”。
帕万不认识什么王公贵族。但帕万知道,这个人想必就是火轮上面的人。
城外的爆炸与惨叫无时无刻不在撼动着早已辉煌不再的孤城。虽然双方已经制定了规则,阿逾陀本应在战争之外,但城内的生活早已无法再如常进行下去。每当战争开始,城内的男人都会让妇女和孩子躲在稍微坚固一些的掩体下,即便如此,城内的老弱妇孺依旧会因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而提心吊胆,浑身颤抖。刚才的动荡更是让惶惶度日的妇女和孩子们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发不出任何叫喊。
从阿逾陀投毒事件以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变成了哑巴,而他的父母妻子却无一生还。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和其他妇女孩子一起挤在空间有限的掩体中。
刚刚的震荡已经摧毁了许多房屋,他不知道女儿所在的掩体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和父亲分开的小女孩此时是否正捂着自己的嘴巴偷偷流泪。他只知道,眼前这个逃生舱里的男人是造成这一切的直接元凶。
毗耶娑警告过这里的所有人,不能参与战斗,不能动手。只有这样,阿逾陀才可以免于战争的摧残。坚战殿下通过外交手段争取了整整七个军团,这座城中的老弱病残不必参战。
如果对参战的任何一方动手,打破先前定下的规则,那么阿逾陀将彻底失去中立的立场。
杀死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人,是最为卑鄙的行径……更何况,这还是在战场之外。
帕万知道这些基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