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盎伽王……不仅在象城唯才是举,甚至对多门城的人也不放过。”
奎师那礼貌的语气里充满了疏远之意。盎伽王对此并没感到意外。他和难敌不论种姓出身选拔人才的作风在婆罗多列国眼里一直都是歪门邪道,更何况,奎师那还是正法的守护者,对他提出这种要求自然会让人觉得打脸。
“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放在平日,我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虽然盎伽王的样貌已经和那个熟悉的迦尔纳相去甚远,但他的谦逊与礼节依旧会让迦勒底的御主想起她所熟知的那位布施的英雄。
“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盎伽王在象城所为我早有耳闻。盎伽王无非就是认为,富军这样一位卓然超群的勇士在我手下做一名御者着实是大材小用。今天你一时兴起打算对我的御者发号施令,明天是不是要连我也一起拿来使唤?”
奎师那强硬的语调和当初想要掠夺令咒时如出一辙,也不知是否是迦勒底御主的错觉,只要涉及到阿周那,这位主神的化身都会褪去那幅圣人面孔,表现得像个有脾气的人类。
“倒也不是不可以!”
盎伽王还没继续说下去,难敌就已经对奎师那失去了耐心。虽然盎伽王并没有感到冒犯,但他可不会让罗泰耶一直这样好脾气地忍受别人的冷言冷语。
“吾友是婆罗多诸王认可的联军统帅,向你借个人莫非还要低声下气地求你?”
难敌冷冷地看着那位正法的守护者,褐色的眼睛里闪过凌厉的寒芒。然而奎师那似乎打算奉陪到底,讽刺地反问道:
“这么说从一开始盎伽王就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盎伽王事先跟我打了个招呼呢?”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来自“洛丹伦王国”(迦勒底伪称)的顾问,迦勒底的御主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这是来一句来自我故乡的谚语。”
若是换了别人,根本不会给一个小姑娘在议事厅里发表意见的机会,但盎伽王和难敌并没有在意迦勒底御主是什么身份,而是耐心地询问起对方的用意。
“阁下此言何意?”
迦勒底的御主合上双掌,不卑不亢地说道:
“在我的故乡,曾有位国王求贤若渴,不惜放下身段,三次前往一位隐者的草庐,只为招纳那位军师。倘若盎伽王陛下真的希望富军作为一名将领来为你效力,就应该以国士待之,亲自询问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通过索要一名车夫的方式提出邀请。”
迦勒底的御主和马修都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征求阿周那自己的意见,而奎师那的脸色却格外严峻。
“原来如此!是我太过傲慢……”
盎伽王恍然大悟,他径直走向了那位一直站在角落默默无闻的弓手,诚恳地说道:
“大臂的弓手,拯救班遮罗的勇士啊,你是否愿意将力量借给我,在拘萨罗的战场上再一次拉开你的长弓呢?”
接连几日里,以车夫之子的身份自称的阿周那承受了来自无数人的白眼,其中包括寻常百姓的恶意,王宫贵族的鄙夷,甚至是来自兄弟们的唾弃,讽刺却又意料之中的是,唯一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够透过现象看到他的本质,欣赏他才能的人竟会是盎伽王……
更令他想要发笑的是,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立刻点头答应。
如果不是感受到了来自那四位兄弟冰冷的眼神,他或许真的会一时兴起,忘记自己还是阿周那的事实。
不……阿周那……你和迦尔纳是不一样的……
他因为卑微的出身和遭受到的敌意没能忍受住权力的诱惑,选择和难敌同流合污。但你不会如此懦弱……
你不会将自己的不幸当做堕落的借口。
你绝不会……
“感谢盎伽王的青睐,只是,能成为瓦苏戴夫的御者,于我而言是无上的荣耀。至于这份恩赐……还是留给更合适的人吧。不论是俱卢还是幽界,想必都有无数优秀的战士,不缺我这一个。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死守秣菟罗之时,能为瓦苏戴夫鞍前马后,驱车护航。”
听到阿周那严词拒绝,奎师那终于松了一口气,而般度族的几位王子也露出了释然的神情。然而不知是否是被迦勒底提出的“三顾茅庐”这一典故鼓励,盎伽王并没有轻易放弃。
“这无关乎荣耀,也不是我给你的恩赐。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自私的请求。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这和你的出身,你的愿望,你的荣耀无关。”
盎伽王将白衣弓手从隐蔽的角落拉向了桌上的沙盘旁,认真地讲述起了敌军的情报,
“拘萨罗的阿逾陀城本身,其名即是“无懈可击”之意。此城人口稠密,深沟高垒,高塔林立,原本是最不可能被攻陷的城池……却落入了罗刹手里。我们对敌人了解还不够……此战又是罗刹的主场,势必会凶险异常,但我还是会向你提出这个不合理的请求。婆罗多需要最强大的勇士,而你,正好符合这个要求。我需要你的智慧与力量。这么做,是让你将性命交给我,这可不是什么恩赐。你明白吗?!”
盎伽王说罢,将每支军队的军旗分别布置在城堡的模型之外,在按比例制作的沙盘上,人类的军队在长12由旬,宽3由旬的城池面前显得格外渺小。(没啥吊用的科普:按照古印度的说法,阿逾陀城能有9000k……当然,古印度的数字嘛……)
“阿逾陀城拥有一套自给自足的体系,就算围城,也很难让城内的资源短时间消耗殆尽,因此,这一战联军才是耗不起的一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看着眼前的沙盘,阿周那仿佛回到了生前,与自己的兄弟们南征北战的时候,他指着庞大的阿逾陀城,笃定地说道:
“可是必须围城……否则,一旦罗刹军从阿逾陀增援,非但秣菟罗难保,班遮罗和俱卢也有可能成为目标,届时,整个联军都将处于被动。虽然即便是围城,胜利的希望也非常渺茫。但我们必须迅速拿下阿逾陀,趁着现在士气正盛,或许还有机会放手一搏。”
盎伽王点了点头,青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欣赏的目光,然而此时,在一旁的怖军却轻蔑地说道:“一个车夫之子倒开始教我们打仗了。”
“也就只有出身能让你们产生一丝优越感了吧,狼腹。”
难敌毫不客气地回击道:“这位勇士的才能令你们这些刹帝利自愧不如了吗?”
俱卢王储的质问令怖军更加恼火,他冷眼看着那位神秘的弓手,警告般说道:“记住你的本分,车夫之子!”
“不必在意怖军的话。我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你是否愿意参加拘萨罗的战斗。”
虽然是阿周那隐瞒身份在先,但来自亲兄弟的恶意依旧刺痛了他的心,他推开了盎伽王伸出的手,低声说道:“我的位置不在这里。”
“富军。”
在阿周那转身离去之际,他听见了盎伽王坚定的话语:“向阿逾陀出兵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随军出征。”
---------------------------------------阿周那:我真的觉得我拿错剧本了!-----------------------------------------
离开班遮罗前的那个夜晚,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不嫌事多的英雄王自然不想错过攻打拘萨罗的大战,而奎师那也建议迦勒底的势力跟随联军攻城。
班遮罗的星空下,硝烟与战火的气息依旧未能散尽,即便是在已经被打扫干净的庭院内,迦勒底的御主也能透过这桃花源一样的表象看见即将来临的风暴。在这山雨欲来之际,唯有哥文达悠扬而清澈的笛声,能将所有人带到尘世之外。
即便是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即便是陷入了国破家亡的危险,接受了事实的奎师那依旧平静地吹奏着长笛,一如往昔那个自由散漫的放牛娃。
曾经,秣菟罗的暴君刚沙害死了他的6个哥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的父亲历经千辛万苦才将他送出牢笼。这个雅度族的王子就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流落民间……
同样是王子复仇,在奎师那身上,迦勒底的御主看不到像哈姆雷特那样被仇恨所扭曲的灵魂,他至今仍像个在暴风雨中也能安然入睡的赤子,这种平和甚至影响了周围的人,让迦勒底的御主自己也少了许多紧张感。
“这样真的好吗,奎师那?”
一曲结束,迦勒底的御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不用我们一起去秣菟罗?”
奎师那缓缓睁开眼睛,全然不觉几只小云雀已经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或许是不想惊动几只避难的鸟类,他并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索性慵懒地靠在了树枝上。
“秣菟罗不会陷落。因为那家伙也在。比起罗刹族的进攻,那个孔雀仙人更加危险。倒是你们……要当心摩希罗婆那那个家伙。”
“我们担心就是因为孔雀仙人也在!那个混蛋不但夺走了你的妙见,今天还可劲污蔑你!”
“别担心。”
或许是察觉到了女孩的不安,几只云雀扑腾起了翅膀,奎师那轻轻抬起手,将年幼的雏鸟送到了树梢上,随后才缓缓从沙罗树落下。
“政治上的游戏由我来应对就好,毕竟,我这个狗头军师就是为了应付这种东西而存在的。你们都是战士,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更能发挥你们的实力。”
听到奎师那若无其事地说出“狗头军师”这个外号,迦勒底的御主竟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前几天自己明明还防着这个让人猜不透的家伙。
“奎师那……我们再也不会叫你狗头军师了。至少……这一次……让archer跟着你去秣菟罗吧!”
迦勒底的御主鼓足勇气说道:“archer不能失去你。这时候转交契约,他一定会同意的。”
“哦?现在反而想主动把帕斯还给我了吗?当时那个跟我动手也不肯交出契约的傻姑娘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