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不记得自己如何会以咸蛋黄做出美味的假螃蟹,心里却明白,这必是以往的自己惯做的。不然,不会如此熟练,几乎无需思考,便能自然而然地做出。
于螃蟹这等麻烦东西,甘营儿与她爹一样,嫌弃得很——与其有那时间磨叽磨叽剥螃蟹,一只烤兔子都吃得了。然,与父亲幺妹截然相反,甘元弘酷爱食蟹,倒是与武勇侯夫人一般无二。
多年前,武勇侯夫人尚在时,心疼随父戍边的长子饮食亏欠,便每年于螃蟹上市时,令人拣选上好的螃蟹,养了几水缸。待将沙土都吐尽了,她便亲手将这些螃蟹腌成醉蟹,又拿蟹黄用油炼过,制成金黄油润的秃蟹黄。霜降之后,武勇侯府的管事便会带着满满一车的醉蟹和秃蟹黄,日夜兼程地送到边关去。
武勇侯夫人做得精细,无论是醉蟹还是秃蟹黄,都是用上好的瓷罐分装,且以白蜡封口,图得不过是可以存放得久些。
秃蟹黄最宜拌面,能将一碗平淡寡味的面瞬间变成奇滋绝味的无上美味。每每拌上秃蟹黄,甘元弘能一口气吞下三大碗干面。
甘飞扬嫌弃螃蟹,却也好秃蟹黄。只是他心疼长子,便舍了自己这一口,倍儿大方地一挥手:“腥气兮兮的!老子看也不要看一眼!”说着,拿竹箸挑了一大块蟹黄放进儿子碗中,趁儿子埋头大吃时,自己方偷摸着将箸头上残余的一点蟹油舔得干干净净。
后来,武勇侯夫人过世,便再也没有上好的醉蟹和秃蟹黄,自千里之外的京城迢迢送来了。
甘营儿长到十岁上,晓得了此事,心疼长兄,便好生琢磨起来。
她既不乐意去做剥螃蟹那等极为琐碎麻烦的事,也没她娘那手艺,苦思冥想之下,依然一筹莫展。直至几年后,她外出执行任务,夜宿人家柴房,偷听到小夫妻两个商量着背过年迈耳背的爹娘偷做点吃的打牙祭。
小娘子早就眼馋婆婆藏着的几个咸鸭蛋,便挑唆着丈夫偷了来。
丈夫说要咸鸭蛋卷饼吃,被娘子打了清脆一巴掌,“夯货!这鸭蛋来得多不容易,岂能那般糟蹋?得精细点吃!”
丈夫不满道:“鸭蛋还能如何精细着吃?难不成舔着?”
娘子想了想,道:“上个月叔公送来一条肥肉,婆婆炼了荤油。咱们拿那荤油来炒了鸭蛋,如何?”
接着,甘营儿便听见小夫妻俩齐齐“咕咚”咽口水。
待得一碗荤油炒咸蛋做得,小夫妻俩的口水都快流干了。便听得娘子感叹道:“哎呦喂,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这炒咸蛋竟有螃蟹的味道!”
丈夫不信:“胡说!你又不曾见过螃蟹,更无可能吃过!尽哄我!”
娘子急了,分辩道:“去年村里张大户娶媳妇,我不是去厨上做过几日短工么?那新媳妇娘家是南边的,送来几篓子螃蟹,还拿红纸盖着。我亲见的,长得可真真吓人!”
“那你也不过见着,又不曾吃过!”
“谁说我不曾吃过!我吃过!真的!那日,婆子将吃剩的螃蟹撤下来,我见有个爪子上还吊着一丝白嫩嫩的肉,便撕下来尝了。别说,那味儿还真不一样,有股子特别的鲜!”
小娘子正得意洋洋地炫耀呢,冷不防挨了丈夫迎头一巴掌,“你个死婆娘,偷吃也记得给我拿些!你个吃独食的,怎不噎死你!”
在小娘子的哭嚷声中,甘营儿笑嘻嘻地睡了个好觉。
待返回军营,她便寻了老道的火头军,将听到的与他说了一遭,问他可否做得出有螃蟹香味的炒咸蛋。
火头军直琢磨了三四天,糟蹋了一篮子咸鸭蛋,终于,琢磨出了这道有螃蟹味的油炒咸蛋黄。
甘营儿大喜过望,尝过之后,亲自上阵,又反复试验改良,终于做出了一道不逊于真螃蟹滋味的假螃蟹。为了逼真,她还将胡萝卜切得碎丁,撒在油润的炒成沙状的咸蛋黄上,仿佛一粒一粒的蟹黄,神似更是味似。
甘元弘被妹妹的贴心感动地稀里哗啦,险没嚎一场。
一大海碗假螃蟹,用了足足二十枚咸蛋黄,硬是被甘元弘一气吞下,吓得一旁的亲卫窜出营帐去寻军医讨山楂丸来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