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应节却月(1 / 2)

忧黎眷 棠烨 2705 字 2020-12-27

这一日,云眷正伏案执笔,有弟子来催请,道掌门师尊升座,召集一众内门弟子。

云眷出了剑阁,离开别院,沿着山间小路匆匆赶往书院。一路上见诸位同门零散而来,更有许多外门弟子聚在道业堂外。众人均知书院内乱,元气大伤,掌门不知所踪,此时归来,必是要清理整顿一番。

云眷按资历辈分站在云字辈一列,云湛因救弟子身死,云安重伤,此时他颈悬布带,吊着右臂,虽仍站得笔直,但神情委顿。想想云锐曾身中噬心草之毒,自己也刚刚痊愈,当年书院云字辈内门弟子总共四人,而今或死或伤,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镜封升座,阿薛随侍在侧,众人齐揖,见过掌门。

镜封目视众人,缓缓道:“正平之祸,尔等皆知。本座近年来疏于打理派中事务,致使他欺上压下,扰乱风纪,败坏门派声誉。今日本座废去他武功,囚禁忧黎,将他恶行广告天下,尔等也要戒之慎之,不可重蹈覆辙。”众人齐齐应下。

自事发至今派内便清除正平党羽,筛查弟子来历,日前已呈给镜封。镜封将派内授业之事一一交代安排,命正字辈众人归整昔日典籍名册,安无重任书院掌事师父。虽是随口分派,但细枝末节交代得甚是清楚,显是事前已有周密安排。令之所至,众皆肃从。

“云眷。”

云眷听到自己名号,出列上前,行礼道:“弟子在。”

“此次你拼死护派,紧要关头不屈大志、不辱小节,且你素日打理别院尽心尽力,慈悲悯下,本座将这把短剑赐给你,以作褒奖。”

云眷朗声道:“护派本就是弟子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弟子拜谢师尊厚赐。”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接过短剑。当年与阿薛对阵,清萧因担心她安危,取了库房中珍藏的一套利剑,云眷便是以这柄短剑自伤取血,前些时日被罚禁闭,清萧又私赠这柄短剑与她做防身之用。同散堂混战之夜,她与成渊分持两剑抗敌,后又交回兵器房。

“云眷,你剑法虽非佼佼,却长于诗书,有名儒之风,处事严正刚直,威武亦不能屈,但对事终究少了几分变通,有时难免迂腐。此剑虽利却无名,今日本座为其取名应节,望你以后处事严守大义顺应小节,相时而动,顺势而为。你可记下了?”

云眷肃然道:“师尊教诲,云眷记下。”再拜了一拜,退回列中。

“多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本座收了一名弟子。此子本性良善,天资聪慧,已尽得我真传,如今派内人才凋零,正是用人之时。”镜封取过一柄长剑,温言道:“阿薛,你过来。”阿薛应声迈步,跪倒在镜封面前。

“你本性跳脱,又是带艺投师,致使本门剑法欠了几分精纯,为师将这柄剑赐给你,以期补你剑法之不足。你剑意潇洒,光华如月却凌厉如钩,本座为你赐名却月,这柄剑就叫作却月剑。你并非书院正式考较而收的弟子,也不必如众人一般入字谱,便以本名称呼吧。以后你就在书院中教授弟子,协助安无与云眷理事,内门弟子直到云字辈皆是你长辈,应待之以礼,对晚辈弟子要宽严相济。为师叮嘱,你可记下了?”

阿薛一愣,仰头望着镜封,见他眼中满是期许勉励之意,忙朗声应道:“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却月,你与众人见礼吧。”

阿薛转身,抱剑拱手,朗声道:“却月初来书院,不懂派中规矩,以后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同门不吝赐教。”言罢,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众人皆因他是掌门亲传弟子不敢怠慢,纷纷点头为礼,成渊等年轻弟子更是还了大礼。云眷心知镜封如此安排是为阿薛寻一个去处与庇护,颇有几分托孤之意,心下不禁恻然。

镜封顿了片刻又道:“近年来,余因探求武道、研习心法而疏忽门派中事,正平之祸实因余用人不当、失察而起,致使门中弟子惨遭屠戮,人才凋零,元气大伤。正平虽是罪魁,究其缘由,余乃祸首。”离座下阶,转身对着堂上忧黎祖师画像跪倒,扬声道:“不肖弟子镜封愧对忧黎祖师,愧对门中上下,今日便在祖师面前谢罪,门中弟子俱为见证。”拜了三拜,勉力提气,力凝右手,骈指在胸前重重点了几处穴道,再握拳对着膻中穴连连重击。

镜封面朝北墙,众人在他身后,看不见他举动。阿薛得师父授剑之后便退到一侧,垂手肃立,及见他拼尽余力自伤,飞身上前也已不及阻拦。膻中穴乃是人体气会之所,忧黎内功筑基更是由此而始,镜封本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身子一软,再也跪不住,阿薛抢上前扶起,喊道:“师父,你怎么这样傻!”

镜封目光涣散,再也掌不住,口吐鲜血后连连喘息,微微笑道:“傻孩子。”

风成抬手为他把脉,片刻后,默然摇头。抬手唤过弟子为阿薛带路,送掌门回去安置。

“掌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风成环视身旁众人,缓缓道:“掌门师兄自伤根本,再加上残毒入骨,多则一月,或者也就是这几日了。”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镜封被安置于静室,阿薛执意相伴不离左右。镜封遣退众人,只留阿薛与云眷二人在侧。

“师父你好傻,你明明知道自己你还下重手,你这不是要”待众人离去,阿薛忍不住抱怨。镜封待要开口,忽地一阵急咳,喘息难语,望着云眷,朝阿薛抬了抬手。

云眷会意,端了一盏茶递到镜封手边,对阿薛道:“师尊此举之意乃是自罚谢罪,不因时、因势避祸,无论命数长短,当受则受,此举方为丈夫本色。你别埋怨师尊了。”

“师父散功本就辛苦,再拼着余力自伤,何苦来哉!”阿薛心有不甘,一边嘟囔一边为镜封抚胸顺气。

云眷淡淡一笑,又递了一盏茶给他,道:“为师为长不能只修德行艺业,还要有气量担当。”

镜封闻言,手中顿了一顿,沉吟良久,缓缓道:“云眷说得不错,你以后在书院中授业,于外门弟子而言,你是前辈,也是师父,须有气量有担当,再不可如往日一般顽皮胡闹。”

阿薛嘟着嘴,接过茶道:“弟子记下了。”

镜封再品了两口茶,默然片刻,抬头直视云眷,沉声道:“今日夕食过后,你来道业堂,我有话问你。”

云眷见他神色严肃,口气郑重,不敢怠慢,敛衣行礼,恭谨道:“弟子遵命。”

是夜,道业堂。

镜封端坐在一张宽大的几案之后,背后是一架屏风,绘着忧黎山水。镜封指着案上手书问道:“云眷,这是你那日在禁室时亲笔所书。当日我曾问你:何为师?何为师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如何回答?”

云眷略一思索,答道:“弟子答得是: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师道,乃是为师之道,应宽以待人、贤以表率、勤于道业、严于教授、诚于反思。”

“为师之道何解?你且细细讲来。”

“日常处事待弟子以宽和,言传不如身教,遇事躬亲,以贤明服众;勤学不辍,教授课业从严,每日三省己身,有过必改。如此,方配为师。”

镜封捻须微笑,翻了翻面前纸张,再问道:“我曾问你两院之中有何举措当兴、积弊待除,你所书‘复昔时勤谨,扬温良谦恭,扼骄矜之心,除纨绔之风’是何意”

云眷略想一想,道:“记得昔时弟子求学忧黎,山脚知客的师兄曾言道无论出身官宦望族还是名流巨贾,一律自负行囊,徒步上山。书院中课室、剑室、书阁等皆由外门弟子轮流洒扫,书院无需额外雇佣洒扫之人。求学四年,别说平日所用纸扇茶碗皆由素器所制,便是厅堂殿阁所用也大多由院中弟子亲绘,一来扬勤俭之风,二来促诗书礼义学以致用之气,甚至破窗碎瓦、修屋补漏等若不严重也要弟子亲历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