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歌刚回了清心苑,见院门敞的大开。
院内,约莫有十来个侍女低首站成一排。
自从卫清歌住到清心苑,还未曾有过这么热闹呢。她轻轻笑了笑,抬脚进了院子。
卫清歌方一进了院子,就听碧溪高声喊道:“哎呀小姐,你可是回来了。”
碧溪疾步上前,高兴道:“天天盼着你回来,小姐你可让我一顿好想。”
是想着她回来替卫青莲求情吧,卫清歌心中冷冷笑着,却握住碧溪的手轻声道:“我也挺想你的,伤势好些了吗?”
提到伤势,碧溪想到几日前卫天的抽打,笑变得僵硬了。
卫清歌故作未曾察觉她的变化,绕过那群侍女,朝屋里走去。
侍女见来人是卫清歌,皆行礼道:“二小姐。”
卫清歌恩了一声,抬脚进了门。
一进了门,她就明白那些侍女为何会站在自己院子了。只见卫青莲的生母岳风仪正悠闲坐着喝茶,上雪正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就连她初回卫府时才见了一次的卫西荷,此刻也陪在岳凤仪身边。
看这阵势,卫天下了决心要惩罚一番卫青莲了。只是这惩罚的轻与重,却是交在自己手中。
岳凤仪见卫清歌回来,立刻站起身,带着几分讨好的笑,轻声道:“清歌,你回来了。”
话落,转而悲伤道:“而我那苦命的女儿,还在柴房被老爷关着紧闭。”
岳凤仪装模作样,拿帕子去擦根本没有流泪的眼角。
卫清歌好似未曾看见岳凤仪的惺惺作态,只扶着她又坐下,歉意道:“让您受惊了,是清歌做的不对。您先在此等候片刻,清歌这就亲自将大姐接回来。”
岳凤仪瞪大了眸子看着卫清歌,似是不信这件事竟是这么轻易得就解决了,她日日来清心苑,就是要让卫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卫天之所以会把青莲关进柴房,皆是因为这个非亲非故的二小姐。可如今她还没说什么话,卫清歌就主动说要去接卫青莲回来……
卫清歌礼貌有加、眉眼温柔,令卫西荷也惊讶不已,她眨了眨眼,半天说不上话。
卫清歌吩咐上雪:“去给夫人和小姐上些甜点来,就是我不在院子里,也不能轻易怠慢了。”
上雪心中不平,自卫卫青莲被关进柴房后,大夫人与三小姐每日要来胭脂阁坐上一座,这一座便是一整天。
因卫清歌冷清的性子,卫天并未给胭脂阁安排多少侍女,只有她跟碧溪二人。
可这几日,碧溪总是被大夫人派去柴房给卫青莲送饭,这已送就是好几个时辰不回来。这伺候大夫人和三小姐的事自然全是上雪一人来做。
大夫人喝茶要浓烈的,三小姐喜爱清淡的,她小心翼翼按着二人的口味来,却被二人数落了一番,说茶泡的不好……后来她才明白,这二人就是来找茬的。
如今上雪又被卫清歌数落一二,她心中有气,沉着脸站在原地不动。她只是老爷安排在卫清歌身助她成事的,绝不是参合在内斗中受气的。
卫清歌上雪她面色不善,叹了一声,朝岳凤仪与卫西荷二人歉意道:“上雪跟着我没几天,我还未来得及教她规矩就离开,由于时间紧迫,我也未来得及跟夫人打招呼。还请夫人跟三妹多多体谅……至于上雪,等我将青莲接回来,定好好教导她,你们看这样如何?”
岳凤仪一听卫清歌离开卫府是得了卫天的批准,哪里还敢有什么话,又听她要去接卫青莲回来,心中义喜,遂点了点头允了她。
岳凤仪都应了,卫西荷再想为难卫清歌也不合适,心中难免有些不快,却只能掩了下去。
卫清歌朝二人又笑了笑,才向上雪道:“你跟我一起去接大姐回来。”
说罢,卫清歌见上雪仍是一动不动,暗道这丫头看着是个明白人,关键时候也犯浑。只好将卫天搬了出道:“怎么,如今我的命令你也不听了,若真是如此,那我只好给爹禀明……”
上雪狠狠看了一眼卫清歌,若是真跟老爷说她不听话,老爷定是要废了她的武功,再令她生不如死。她不情不愿的跟着卫清歌出去了。
卫西荷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地:“大娘,这卫清歌唱的是哪一出啊?”
岳凤仪收了方才的笑容,咬牙切齿道:“先人一步。”
卫西荷更是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岳凤仪心里冷笑着,原本她想通过卫青莲被关柴房一事,让卫清歌在卫府名誉扫地,让卫府的每个人都骂她夺了卫家小姐的地位,可卫清歌却先发制人,一回来便放低了姿态,亲自将卫青莲接出柴房,此举必得卫府人人称颂,会赞扬她心胸宽广。
她以为卫清歌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少女,可今天这一事让她明白,这个女子,并不简单。
两人出了清心苑,上雪慢吞吞地走着,手里扯了一把杨柳,像是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只将杨柳叶狠狠撕扯,一副要将谁生吞活剥的模样。
卫清歌见她这般,忍不住笑了。
上雪心情糟透了,偏偏卫清歌还在笑,她心中更是烦躁,将杨柳枝仍在地上使劲儿跺了跺。
卫清歌折回去,拍了拍她的肩:“不要气了,不是说要助我成大事么,你若这般在意这些小事,我怎敢指望你助我成就大业。”
上雪柳眉倒竖,置气道:“我是助你成为二殿下的正妃,又不是要助你在卫府的女人间明争暗抢。我可以帮你杀人放火,可是你让我在女子间勾心斗角,我做不到!”
听了上雪的话,卫清歌笑意更多了:“你连卫家的女子都摆脱不了,又谈何宫里的女子。”
上雪满不在乎:“我不是摆脱不了她们,而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倘若把我逼急了,用毒就能将她们送上西天。”
卫清歌不否定她,也不肯定她,只是问:“知道你有本事,可是跟着我进了宫后,你也要用此法处理那些我们不好对付的人?”
上雪微微一愣,倘若进了宫后,她必不能这般草率,宫中礼节繁多,她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项上人头不保。
卫清歌见她愣神,便知她想明白了,继而向前走去。
上雪紧跟其后,小声道:“小姐,是我莽撞了。”
卫清歌轻声一笑:“你既是跟了我,我便要接受你的好与不好,你肯将心里话说给我听,就说明你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我很高兴。”
自己人,上雪听到这个词,情不自禁地笑了。
因是两人将话说开,关系变得比之前更为融合,去柴房的路上,上雪跟她讲着卫府近日来发生的事,卫清歌跟上雪说着去看薛夫人时沿途看到的景色。
上雪自从来了卫府,便再也没有看过外面的了,听卫清歌说着美景,她微微叹了一声。
卫清歌见她一脸怅然,只思了片刻便道:“待局势稳定下,我带你去外面走走……”
“呵!若不是亲耳听见你这么说,我定不信你会这么仁慈。”
卫清歌身后有人开口道。
卫清歌她自幼便练就了过耳不忘的本事,听音既知来人是二殿下,冉照。
上雪脸色变了变,正欲开口替卫清歌解释,卫清歌微微摇了摇头,上雪只好闭了口。
卫清歌缓缓转过身子,见冉照身边还站着太子冉基,这二人必是都为了青莲前来。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二殿下。”卫清歌福了身子道。
“起来说话,不是在宫中,就不要这么多礼节了。”冉基温声开口,上前扶起卫清歌。
卫清歌怕冉基看向自己的眸子,会想起那晚她刺杀他的情形,道谢后很快移开了目光。
好在冉基并未提及那夜,只开口问:“可否请清歌姑娘去接青莲出来?”
冉基可以叫卫青莲为青莲,却称她姑娘。卫清歌心中有些失落,当年救她时,他可是喊她小妹的……
“大哥何须说的这般委婉,她是青莲的二妹,虽说不是一个爹娘,却也占了卫家小姐的名声,如今青莲又是因她进了柴房关禁闭,难道做妹妹的不该帮姐姐么?”冉照笑看着卫清歌,声音却是冰冷如霜。
这就是卫天要让她接近的男子啊,卫清歌心底叹息,只看向冉照道:“清歌可是得罪了二殿下?”
冉照道:“未曾。”
清歌点了点头,又道:“即使如此,你何故对我满是敌?我总共见过两次殿下,可这两次您总是对我诸多不满,敢问这是为何?”
冉照貌比潘安,又是皇子,一向讨女子喜欢,何曾被女子这般不依不饶追问过,他不喜欢一个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从一开始见到卫清歌,他就说不出的讨厌。起初以为她是刺杀冉基的凶手,后来得知是个误会,却依旧对她没有任何喜欢。
在他看来,女子就该如青莲那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可卫清歌却伶牙俐嘴、咄咄逼人。
卫清歌见他半晌答不出来,也不欲再与他纠缠下去,冷冷看了一眼冉照,却对冉基轻声笑道:“太子殿下告辞。”
冉照从未被女子这般忽视过,他抓住卫清歌的手怒道:“卫大人就是这么教你的,难道你眼里只看到了大哥?为何跟大哥告辞,却对我视而不见?”
面对冉照的追问,卫清歌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笑道:“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
说完此话,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朝前走去。
“大哥,你看她这什么态度,青莲怎会有她这样的妹妹?”冉照生气道。
“二弟,是你太着急青莲了。”冉照语气温柔:“清歌才回了府,理应此刻在清心苑休息,可是现在却出了门,你看她是往哪儿走?”
“大哥的意思是?”冉照疑问道。
“她要做什么,心中已有了答案。”冉基笑道:“跟上去看看。”
冉基与冉照二人的话皆被卫清歌听了去,她心中叹道,冉照不比冉基愚钝,却没有看出她意欲何为,只能说明一点,身在局中不知处。如今看来,要抓住冉照的心思,已更难了。
上雪跟在一旁小心道:“小姐,你从来不会意气用事,方才为何对二殿下那样冷淡,明日就是选秀的日子了……”
卫清歌看了眼上雪,见她满眼担忧,压低声道:“冉照不比冉基有心计,他性子单纯敢爱敢恨,此刻他越是厌恶我,等下便越是对我心存愧疚。”
听此话,上雪才笑了。
二人继续向柴房走去。
柴房有守卫把守,卫清歌到时,见守卫正坐在门口打着鼾,她看了眼上雪,上雪会意,走上前,拿出一个瓷瓶子,在守卫的鼻间晃了晃,那守卫被一阵刺鼻的味道熏醒过来,正要开口大骂,忽见来人是二小姐,战战兢兢道:“二小姐。”
卫清歌微微颔首,欲进柴房。
那守卫立刻挡在门前:“老爷有命,不准任何人前来探视,请二小姐不要为难在下。”
这句话,卫清歌还是相信的,否则岳凤仪与卫西荷也不会出现在清心苑。她笑道:“青莲待我如同亲妹妹,她被关了禁闭,我心里难受的紧。你让我先去看看她现在怎么样,待我看完后,亲自去找爹领罚,这样如何?”
那守卫面色犯难,正欲开口拒绝,只见上雪大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姐要做什么事,难道还需看你的脸色?我家小姐一向说话算话,她见了大小姐回去领罚便是,你怎还不放人进去。”
那守卫见上雪穿着侍女的衣衫,竟也敢口出狂言,抽出腰间的剑,冷声道:“没有老爷的命令,再下恕难从命。”
在守卫拔剑的那一刻,卫清歌的笑容荡然无存,她看向守卫道:“爹有下杀令吗?”
只有卫天下了杀令,看守才能对前来探视的人格杀勿论,这是卫天很早便定下的规矩,以此来防止被关禁闭的人里外串通。
那侍卫只微微愣了片刻,眸子里即刻杀气腾腾。
卫清歌瞬间明了,这是卫青莲设的局,她虽在柴房被关禁闭,却对外面的消息十分灵通,她算到自己会接她出去,也算到太子冉基与二殿下冉照会来看她,于是与这个守卫早先就商量好,若是自己来看她,要么想办法让自己离开,要么想办法让自己受伤,以解她这几日被关禁闭的心头之恨。
倘若自己此刻离开,会被冉照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假意前来看望,若是自己强行与守卫厮杀,那守卫连卫青莲都斗不过,又何曾是自己对手。
她心里笑了几声,看来这皮肉苦,自己必是要吃一回了。
卫清歌因是去看薛夫人,故而身上未曾带任何利器防身,她缓缓走上前:“我只想看大姐是否安然无事,你要是不放心,可跟我一起去看……”
卫清歌话还未说完,那守卫提着剑朝她心口刺了过去,卫清歌站在原地不躲不闪,那守卫万万没有想到卫清歌会这般,他只想伤了卫清歌,绝不是要置她于死地。
守卫欲要急急收剑,却已是来不及,卫清歌逼着自己不出手,只将生死交给老天来判。
就在剑要刺进卫清歌心口时,她忽然她被人推开了,那守卫却收不住剑刺向来人,卫清歌心下大惊,若是伤了冉照,那就要背上刺杀皇子罪名。
她当下不敢多想,急急回身抱住了冉照,那守卫的剑直直刺进卫清歌的后背,卫清歌咬紧了唇,却依旧忍不住地呻吟一声。
冉照自幼习武,在他推开卫清歌时,本欲上前制住守卫,没想到卫清歌会舍身挡剑。他低头去看,看见清歌在他怀中颤颤发抖,脸色也变得惨白无比。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感到手里黏湿一片,他抬起手来,是满手的鲜血。
在这一刻,他心中好像有个地方被刺痛了。
卫清歌只觉得呼吸逐渐变得吃力,她努力抬起眸子呆愣的人,喘着气道:“你……有没有事?”
冉照回过神来,却不是答她,而是看向上雪,怒道:“还不扶着你家小姐。”
上雪急忙上前扶住卫清歌,卫清歌一靠着上雪后,冉照便抬脚将守卫踹倒在地,他抬起手就要往那守卫头上劈过去,卫清歌急忙高声道:“二殿下手下留情,他不过是个下人,也是奉命行事。”
卫清歌说完此话,只觉身子被人掏空了,再无法站稳,身子摇摇欲坠向后倒去。
上雪纵然练武强身,却终究是个女子,眼看着她快要扶不住卫清歌,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冉基走上前,将卫清歌背在身上。
卫清歌闭着眸子,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想起那年坠崖时,他也曾背着自己走了很长一段路,告诉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看的希望。她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背上,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又一下。
沉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