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的圆月

黄叶满地落着,小玉的祖母虽然是瞎子,她也确确实实承认道已经好久就是秋天了。因为手杖的尖端触到那地上的黄叶时,就起着她的手杖在初冬的早晨踏破了地面上的结着薄薄的冰片暴裂的声音似的。

“你爹今天还不回来吗?”祖母的全白的头发,就和白银丝似的在月亮下边走起路来,微微的颤抖着。

“你爹今天还不回来吗?”她的手杖格格的打着地面,落叶或瓦砾或沙上都在她的手杖下发着响或冒着烟。

“你爹,你爹,还不回来吗?”

她沿着小巷子向左边走。邻家没有不说她是疯子的,所以她一走到谁家的门前,就听到纸窗里边咯咯的笑声,或是问她:

“你儿子去练兵去了吗?”

她说:“是去了啦,不是吗!就为着那芦沟桥……后来人家又都说不是,说是为着‘三一八’什么还是‘八一三’……”

“你儿子练兵打谁呢?”

假若再接着问她,她就这样说:

“打谁……打小日本子吧……”

“你看过小日本子吗?”

“小日本子,可没见过……反正还不是黄眼珠,卷头发……说话滴拉都鲁地……像人不像人,像兽不像兽。”

“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是黄眼珠?”

“那还用看,一想就是那么一回事……东洋鬼子,西洋鬼子,一想就都是那么一回事……看见!有眼睛的要看,没有眼睛也必得要看吗?不看见,还没听人说过……”

“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你们这睁着眼睛的人,比我这瞎子还瞎……人家都说,瞎子有耳朵就行……我看你们这耳眼皆全的……耳眼皆全……皆全……”

“全不全你怎么知道日本子是卷头发……”

“嘎!别瞎说啦!把我的儿子都给卷了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