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张家老太太缝着一件小袄,越缝越懊丧。拿起水烟袋来抽烟了,一口烟还没有抽进去,她就骂起来:

“这是什么年头,这烟我没抽过,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跑到四川这地方……王八的。”

她拔出烟管来对着那烟管吹了一口:

“唾……好辣呀,我又喝了一口汤。”她把水烟袋一蹲就蹲在桌边上。

手里的纸火捻,可仍旧没有灭,她用手指甲一弹,巧妙的就把火弹灭了。

“这叫什么房子呢,没有见过,四面露天,冬天我看……这还没过八月节呢,我这寒腿就有点疼了,看冬天可怎么过,不饿死,也要冻死。”

张家老太太是从关外逃来的,逃到上海,逃到汉口,现在是逃到重庆的乡下来了。

她正在缝着的那件小袄,是清朝做的,团花裤缎面,古铜雨绸里,现在是旧了,破了。经过几次的洗染,那团花都起毛了。

她又缝了几针,她越缝越生气,眼睛也老花了,屋子又黑,手也哆嗦,若是线从针孔脱掉,她费了三五分钟也穿不起。因为这房子没有窗子,只有两个小天窗。下雨的时候,那天窗的玻璃,打得拍拉拍拉的响。

夜里她想着一些过去的事情,睡不熟时,翻转的就总听着玻璃上是落着雨点。因为已经是秋天了,四川一到秋天是天天下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