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已经过去四天,心情随着时间更烦乱起来。也不能在家烧饭吃,到外面去吃,到朋友家去吃。
看到别人家的小锅,就想起卖掉的小锅,吃饭也不能安定。后来睡觉也不能安定。
“明早六点就起来拉床,要早点起来。”
郎华说这话,觉得走是逼近了!必定得走了。好像郎华如不说,就不走了似的。
夜里想睡也睡不安。太阳还没出来,铁大门就响起来,我怕着,这声音要夺去我的心似的,昏茫的坐起来。郎华就跳下床去,两个人从床上往下拉着被子,褥子。枕头摔在脚上,忙忙乱乱,有人打着门,院子里的狗乱咬着。
马颈的铃铛就响在窗外,这样的早晨已经过去,我们遭了恶祸一般,屋子空空的了。
我把行李铺了铺就睡在地板上。为了多日的病和不安,身体弱的快要支持不住的样子,郎华跑到江边去洗他的衬衫,他回来看到我还没有起来,他就生气:
“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懒,起来,收拾收拾,该随手拿走的东西,就先把它拿走。”
“有什么收拾的,都已收拾好,我再睡一会,天还早,昨夜我失眠了。”我的腿痛,腰痛,又要犯病的样子。
“要睡,收拾干净再睡,起来!”
铺在地板上的小行李也卷起来了,墙壁从四面直垂下来,棚顶一块块发着微黑的地方,是长时间点蜡烛被烛烟所熏黑的。说话的声音有些轰响。空了!在屋子里边走起来很旷荡……
还吃了最后的一次早餐——面包和肠子。
我手提个包袱。郎华说:
“走吧!”他推开了门。
这正像乍搬到这房子郎华说“进去吧”一样,门开着我出来了,我腿发抖,心往下沉坠,忍不住这从没有落下来的眼泪,是哭的时候了!应该流一流眼泪。
我没有回转一次头走出大门,别了家屋!街车,行人,小店铺,行人道旁的杨树。转角了!
别了,“商市街”!
小包袱在手上挂着。我们顺了中央大街南去。
一九三五,五,十五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