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看出来他的喜悦似乎是超过我们这些年青人。都说鲁迅先生沉着,在那天我看出来鲁迅先生被喜悦鼓舞着的时候也和我们一样,甚至于我认为比我们更甚。(和孩子似的真诚。)
有一次,我带着焦燥的样子,我说:
“自己的文章写得不好,看看外国作家高尔基或是什么人……觉得存在在自己文章上的完全是缺点了。并且写了一篇,再写一篇也不感到进步……”于是说着,我不但对于自己,就是对于别人的作品,我也一同起着恶感。
鲁迅先生说:“忙!那不行。外国作家……他们接受的遗产多么多,他们的文学生长已经有了多少年代!我们中国,脱离了八股文,这才几年呢……慢慢作,不怕不好,要用心,性急不成。”
从这以后,对于创作方面,不再作如此想了。后来,又看一看鲁迅先生对于板画的介绍,对于刚学写作的人,看稿或是校稿。起初我想他为什么这样过于有耐性?而后来才知道,就是他所常说的:“能作什么,就作什么。能作一点,就作一点,总比不作强。”
现在又有点犯了这焦燥的毛病,虽然不是在文章方面,却跑到别一方面去了。
看着墙上的那张《七月》的封面上站着的鲁迅先生的半身照像:若是鲁迅先生还活着!他对于这刊物是不是喜悦呢?若是他还活着,他在我们流亡的人们的心上该起着多少温暖!
本来昨夜想起来的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并不这样写法,因为又犯了焦燥的毛病,很早的就睡了。因为睡得太多,今天早晨起来,头有点发昏,而把已经想好的,要写出来纪念鲁迅先生的基本观点忘记了。
一九三七,十,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