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句,抡一圈,约瑟像个小旋风似的在楼下耍着武艺。
太太一看就生气了,说:
“无事生非。”
马伯乐一看就高兴了,说:
“能卖包子了,饿不死了。”
过了些日子,马伯乐又要修皮鞋,他说修皮鞋比卖包子更好,不用出去兜揽生意,而且又没有本钱,只用一根锥子,一条麻绳就行了。
太太问他:
“若是来了要换皮鞋底的,你用什么给换呢?”
“只缝,不带换底的。”他说。
又过了些日子,他又要当裁缝去,他又要学着开汽车去。又过了些日子,他又要卖报去,又要加入戏剧团体演戏去。
闹到后来,都没去,还是照旧的坐在小楼上悲哀。
“人生是没有道理的,人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
“全世界都是市侩,全世界都是流氓。”
“漫漫长夜,何日能够冲破罗网。”
“经济的枷锁,锁着全世界的人们。”
“有钱的人,不知无钱的人的苦。”
“有了钱,妻是妻,子是子。无了钱,妻离子散。”
马伯乐从此就又悲哀了下去。
来了警报,他不躲(其实也无处可躲),他说炸死了更利落,免得活受罪。
等日本人驾着意大利飞机来到头上时,他也吓得站不住脚了,也随着太太往紫阳湖边上乱跑。可是等飞机一过去,他又非常后悔,他说:
“跑的什么,真多余。”
“有钱的人们的生命是值钱的,无钱的人的生命还不值一颗炸弹的钱。”
小陈从上海新到的,他在电影圈里混过,这次来汉口。有人找他在电影界工作。要拍一部抗战影片,缺少一个丑角。小陈就来找马伯乐去充当一下。
马伯乐想,也好的,免得在家呆着寂寞。谁知到了那里,化了装,黑红抹了满脸,不像人了。
“这不是拿穷人开心吗?”
“穷人到处被捉弄呵!”
“穷人在世界上就是个大丑角。”
自此马伯乐的心情不见起色,看见什么都是悲哀。尤其是夜里,窗外的那棵枇杷树,滴滴答答的终夜滴着水点,马伯乐想:
“下雨大地就是湿的。”
“阴天就没有月亮。”
“不但没有月亮,就连星星也没有。”
“黑暗,黑暗。”
“太阳没有出来之前,就只有黑暗。”
马伯乐吃饭睡觉,都和常人一样,只是长吁短叹这点与常人不同。虽然他永远担负着这过度的忧心,但他还是照样的健康,他也照样吃饭,睡觉散步。只不过对于前途黯淡而已。
这种黯淡的生活,黯淡了六七个月。但是光明终究是要到来的,什么光明呢?
武汉又要撤退了。
马伯乐说:
“又要逃了。”
于是他聚精会神了起来。好像长征的大军在出发的前夜似的,又好像跑马场的马刚一走出场来似的。那种饱满的精神是不可挡的,是任何人也阻止不了的。
马伯乐听了这消息,一跳就从床上跳起,说:
“到那时候,可怎么办哪,快去买船票去。”
太太说:
“买船票到那里?”
马伯乐说:
“人家到那里咱们到那里。”
于是全汉口的人都在幻想着重庆。
(第九章完,全文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