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行星运转的权柄随着神明陷入疯狂而回归,巨大的惯性将伯特利和罗塞尔狠狠甩出赤星的大气层,也让他们远离了一位失控的外神。
门先生冷着脸,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罗塞尔,他身后打开无数虚幻而闪烁星光的门,消弥了行星刹车的惯性,让他稳稳停留于星空之中。滞留此处近千年的伯特利回望,只见科博特的身躯膨胀到覆盖整个赤星的表面,然后长出无数呆滞木然的眼睛,冰冷的目光不断游移,像是赤星整个开始沸腾。
那些眼睛曾经一部分望着遥远的蓝色星球,一部分追随着唯一能够和祂沟通的伯特利,一部分对着虚假的太阳,汲取温暖、人性和一切能让祂平静下来的因素。
而现在,祂仿佛失去了可以凝望的存在,恒星冰冷暗淡的尸骸吸引不了祂的注意;蓝色行星的距离对祂而言仿佛天堑,祂无法触及,也不敢注视;祂也没有熟稔地将目光投向伯特利,因为祂隐隐知道那会给对方带来不可逆转的毁灭。
祂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了。
曾经虚假的太阳照射地球,地球莹莹蓝光形成祂眼里偶尔飘散的光亮,但,那是假的。
而浑浑噩噩的思维里,名为“胆怯”的情绪凸显了它不合时宜的存在。
破碎如尘沙的过往记忆支撑起的稀薄人性,无法构建复杂而多变的情绪,祂的一切反应都简单直接,连痛苦崩溃的时候也从不例外。
科博特其实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控的。
但门先生知道。
星空本来无记岁月,但科博特执着地维持着赤星亘古以来的运行规律,每十五年一次靠近地球,算一算次数,足有六十多次——也差不多一千年了。
一千年的时间,对于一位天使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
科博特仅有的脑容量不允许祂有意做什么隐藏,而祂本身对伯特利没有防备,对他若有若无的试探更是无动于衷,以伯特利的心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基本都已经清楚……科博特的权柄在欺骗上终究还是比不过门先生曾经的那位友人,破绽太明显,倒让他不忍拆穿。
曾经的万门之门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第四纪的混乱不堪打磨了这位天使的心性,但自从被科博特从堕落母神手上抢过来,不论情理与事实,到底不自觉对科博特多了几分亲近与容忍。
更何况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空茫岁月里相伴了那么久。
祂疯狂、污秽、邪异,令人恐惧,祂也懵懂、单纯、友善,努力克制。
伯特利闭了闭眼,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遵从趋利避害的本性,离开赤星,远远避开失控的外神,正相反,他想要回去。
太危险了。
他冷静地思索着。
这一千年里科博特也不是没有失控过,每一次祂都遵循了祂最初给门先生的承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但是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局面,和堕落母神撕扯造成的伤害还没有平复,就面临最严重的一次失控,维持一颗恒星一颗行星运转的权柄也一并回归,附带的神性和混乱也压迫着祂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精神。
理智在阻挠着门先生情绪化的选择。
祂说过,就必然会遵守承诺,这是祂下给祂自己的定义。
【我不会伤害你】
无上的权柄总比浅薄的理智让人信服。
伯特利的自我斗争终于结束。他叹了一口气,随后封闭自己的所有感知,抛下刚刚由知识洪流凝实为人形的罗塞尔,头也不回地向表面如在沸腾蠕动的赤星一路开门闪现。
罗塞尔跟了上来,难以置信要回去?你疯了!"
祂在哭。"
伯特利说。
罗塞尔下意识用眼睛去看,下一秒就难以忍受地再次化身知识洪流,但他到底看见了赤星上的情况。
正如伯特利所说,祂在哭。
遍布身躯、遍布星球、遍布罗塞尔目光所及的每一只眼睛里,都淌着泪水,无神的瞳孔也被倒映出了悲伤的光芒。祂在哭泣,但门先生和罗塞尔都知道,祂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悲伤。
伯特利伸手一划,又开了一扇门,这次罗塞尔没有再阻拦他。
被惯性甩出轨道只是一瞬间,而返回的路程却显得格外漫长,伯特利开门的速度越来越快,却在进入赤星大气层范围之后,被狂乱挥舞的触手一把抓住,以几乎要撕碎他的力道拽向地面。
地面上本应有的眼睛全部退开,形成一大片翻卷蠕动的空地,门先生被掼在上面,一声闷哼。
无孔不入的呓语钻进他的脑海,哪怕他封闭了感知也一样畅通无阻,扭曲不可理解的语言机械地重复着,刮刀一般在门先生的脑子里翻搅。他的面孔开始扭曲,闪烁着星辰光芒的虫豸渐渐取代了人类皮肤的触感,它们似乎无法聚合,开始缓慢地从门先生的脸上、手上坠落。
伯特利………伯特利………伯特利………"
祂无助地唤着祂唯一可以呼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