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1 / 2)

宋叁将云安带回“宋府”,云安醉得很深,久久未醒。

有被派出去调查的心腹回来报告,巷子里偷袭的那群人是南疆一个小门派,为取云少侠性命以名扬南疆,其时并未认出少主。

宋叁惊愕,天底下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多如牛毛,原以为冲自己来,杀了巷中那一群人以儆效尤,便到此为止,懒得再牵扯其他,万没想到居然是奔着云安去的。

心腹看了看他的脸色,胆颤心惊地问:“少主,属下该如何处理他们?”

宋叁揉着指尖的扳指,神色不忍,话却很血腥:“斩草除根吧。”

心腹领命,却站着未退下。

宋叁问:“还有何事?”

心腹道:“属下已查出云少侠因何不快,是前日与贺少侠起了些许争执。”

宋叁经常送云安回客栈,已与贺霁有过数面之缘,那时节贺霁不会对他横眉冷视,会客客气气地抱拳招呼。

宋叁不出声,等着心腹往下说。

心腹单膝跪下,双手奉上一沓文书:“属下查得云少侠与贺少侠此行南疆目的,这是贺少侠与禹山的书信来往。”

宋叁接过信,并未打开,只是问战战兢兢的心腹:“什么目的?”

心腹一个哆嗦,小心地瞥了一眼宋叁:“他们……为刺杀少主而来,说是……说是为云氏复仇。二人前日也是为此事争吵不休。”

一阵凉风袭过,宋叁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浑身直发冷。江湖视曲玉管为血洗云氏门人的凶手,他明白这是假的,自然不会将为云氏复仇这种事挂在心头,便有所疏忽,听心腹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站在云安的角度一想,竟是一桩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

心腹退下,宋叁将信丢进火盆烧了,起身来到云安所在的客房。

云安还睡着,他在床前坐下。

云安醒来时会不会回忆起窄巷中发生的变故,又会不会凭此意识到自己是谁?其实稍留心些,在南疆轻易就可认出他的身份,云安只是对自己从不设防,方才一直被蒙在鼓里。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地,他不知自己还能瞒多久。

不说替□□道要对自己刀剑相向,单论自己还是他要复仇的对象,先前还存些许妄想,如今是半点心思都不敢有了。

他不想被杀,更不想对云安动手。

相逢本是一场梦,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只能到此为止,他不是君子,却也只能被逼着与云安一场泛泛如水的君子之交。

宋叁坐在床前发呆,身后小厮蹑手蹑脚过来递给他一封信,山庄又在催促他回程,他出来时日已久,庄内事务早已堆积如山,其实不少已经悄悄递到此处由他处理,但大部分依然留在山庄。

云安睡了一日一夜还未醒,窗外残阳如血,房内尚未掌灯,夕阳度过群壑,光影黯下。

屋内逐渐昏暗,宋叁却能清晰地看清云安恬静的睡颜。

曲玉管曾告诉他:儿子,以后有了喜欢的人,靠你这张脸,尽管大胆且蓬勃地去引丨诱,引丨诱不了就强抢,人活一世,旁的咱不论,一定要先让自己痛快了。

他咂摸着他娘的话,没咂摸出什么味道来,他那满腹经纶的文弱书生爹一卷书敲到他头顶:吾儿若真有心仪之人,若她亦心悦于你,你务必珍她惜她,但吾儿,你须知,两情相悦固然好,但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她若心有所属,你也必尊她敬她,万不可心生嫉恨,害她伤她。

宋叁不得不佩服爹娘老人家的高瞻远瞩,竟能在十数年前就料定他此刻遭遇的难境。他现在非常想将云安抢进山庄锁起来,可一想到云安不愿意,会受伤,他就舍不得。

也不知坐了多久,屋内完全暗下,床上的纱帐在夜风中摇曳。

宋叁脑中爹娘所言不断交替出现,他做不到他娘那般潇洒恣意,也没有他爹君子德厚流光的胸襟。

床上的云安翻了身,一点要醒的样子都没有。

宋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颊干燥发烫,指尖缓缓移到他的唇上,唇润而凉,指腹轻轻摩挲着,心底涌出一种可耻与辛秘的情绪,想起云安酒后水光十色的模样,他俯身,将唇贴了上去,轻细噬咬着他的唇瓣。

心里又酸又涩,自己估计只这一回,往后不知会被谁占了此种芳泽,这么一想就更流连不舍,稍一耽搁,正亲着的双唇忽然张开一条缝,一只软滑的舌尖似乎碰了碰自己的唇,宋叁惊骇莫名,猛地抬起身定睛一看,云安不知何时醒了,双眸在黑暗中亮晶晶。

宋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偷偷轻薄人被抓了现行,他真是要完要完要完!

果然不出他所料,云安伸手过来,似乎是要抓住他的衣襟,宋叁何其敏锐,一个翻身拉开,连着几步向后退,他欺瞒在先,后又轻薄,还是云安一心要复仇的人,等云安反应过来,怕不是要将自己大卸八块。

云安一手抓了空,神色颇迷茫,还想再抓,可是宿醉刚醒,浑身发软,额角发疼,怎么也没力气爬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叁边向后退边惊恐道:“欲晚,是我对你不住,是我亏欠你。”

宋叁说完这句,一头扎进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坐上回山庄的辇轿,带着“宋府”的人,就这么逃得一干二净。

没多久,云安果真发现他就是音玉山庄的宋庄主。

又过一阵,因他授意,南疆一小门户与他无冤无仇却惨遭血洗,整门尸横遍野,无一幸免,在江湖上又掀起一道风波,他身上之罪孽再加一重,不少中原正道聚集一党,密谋着如何除他替□□道。云安也混迹其中。

云安曾无数次想要闯进山庄刺杀他,但通向山庄的水路极隐秘,守卫又森严,每次都被挡在水路之外,寸步不能靠近,他从未成功过。

音玉山庄外那条延绵不绝的海岸线,灿烂圆日与清冷月华交替下,长久地徘徊着一个模糊如月下仙的人影,宋叁听说后,整日缩在音玉山庄深处,很长一段时间内,哪里都未去过。

后来,宋叁身中蛇毒,只剩下一年寿数,恰巧贺霁遇险,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趁机提出云安留在山庄陪自己一年。

那一年中,他无数次旁敲侧击暗示云安是不是该将无意匕收回去,云安都只是冷冷瞥他一眼,不理会他。

直到白朗断言他的第一个一年期将至时。

云安问白朗要了一瓶致命毒丨药。

当时全音玉山庄上下都以为,宋庄主如此这般对待云少侠,前有灭族之仇,后有强娶侮辱之恨,云少侠定然恨他入骨,时刻都想杀了他。

连他自己都如此以为。

白朗也担心云安会对宋叁不利,悄悄地将毒丨药换成了助眠的瞌睡药。

结果那日未能如期到来,宋叁在山庄内大摆筵席,庆祝又能多苟延一年。

这一庆祝便庆祝了七日七夜,第八日头上,云安行销立骨地出现在他的杜兰宫外。

他已经很久不曾去芳华殿,怕自己让云安生厌。

云安瘦得几乎风一吹就倒,然后就晕在了他的窗前。

宋叁吓了一跳,将他抱到床上,急忙呼喊白朗来。

白朗看到几乎脱相的云安也惊诧异常,又是扎针又是诊脉,忙活了好一阵,云安都未醒过来。

宋叁完全不解,白朗的脸色却逐渐变得怪异。

许久之后,白朗满脸凝重地掀开了云安的衣袖,在他的左手指尖发现了一枚小小的牙印,像是老鼠一类动物咬的。

宋叁问:“究竟怎么回事?”

白朗沉默片刻后,才道:“少夫人服用了瞌睡药。”

宋叁一怔:“欲晚还睡不好么?”为了他休息好,自己明明已经将芳华殿让给他了。

白朗瞥了一眼他,缓缓道:“少夫人应当是七日前服的药,这七日里,无人去过芳华殿,若不是老鼠咬醒了他,恐怕他会一直睡下去。”

宋叁久久地看着床上昏睡的云安,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为何要服用瞌睡药?”

白朗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少主真的不明白?”

宋叁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尽,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床上那单薄的人影,腌心之极。

他当然能想明白,七日前,正好是白朗为他定下的日子。

他盯着云安指尖那一排细细的牙印,想象着云安七日里如同死了一般,孤清地躺在床上却无人知晓,恍然发觉云安交给他匕首时是怎样的想法,是怎样在次次饮酒后揪住他的衣襟,眼中满是晦暗不明的情绪,说他至此再也不敢醉,生怕醉后一睁眼什么都不见了。

到这刻他才意识到,他对天下人问心无愧,却唯独有负云安。

宋叁看着白朗,声音渺茫地仿佛来自天边:“白朗,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白朗垂首:“一个人懦弱不懦弱,要看他做了什么,少主若懦弱,天底下再没人能称一句坚毅。”

宋叁哑声道:“是么。”

一直以来,是他不敢认罢了,他明知云安从始至终待他死心塌地,他却没有勇气面对。

他总说自己从未后悔胁迫过云安,说了多少次,就自欺欺人了多少次。他最后悔的莫过于那一天,厚颜无耻地哄云安嫁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