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昭想了想,生起某种期待,话锋一转:“你难道想送我回去?”
卫坤仪看着她。
“期姑娘?不理我?你还在生气?”
沈青昭久问不答,她讪道:“啊……我之前并非凶你,我只是不想见你一时冲动而做出伤害人的事,我很好说话,真的。”
见她言语顾及,卫坤仪道:“姐姐。”
“嗯?”
“我有一事不解。”卫坤仪坐在雪峰上,她身子单薄,墨灰色披肩止不住扬飞。
沈青昭道:“怎了你说?”
卫坤仪道:“姐姐并非雪神滕六,那这满山皮影戏就不为您所舞,您却又只从此中来……”
沈青昭心头一紧,她猜到了?卫坤仪坐得远,细雪瞧不清人,她只笑笑:“姐姐是滕六的人。”
她笑时童言无忌,沈青昭大松一口气,接着卫坤仪低问:“姐姐真要走?”
“是。”沈青昭看着小女孩,这几日所做一切都在帮衬她,符篆、厨艺及趁极寒降临之前号召整座山的猛兽避洞,她做得问心无愧。
胸口灵玉开始发光,那是招魂的前兆。
沈青昭僵持着,她已经晚一步回到财神裂中,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可是……她不想被卫坤仪看到。
再这样说不清下去恐怕更坏事,沈青昭一提筐篓,朝前走下去。
“招魂……”她心想,这二字提醒着自己,身为一个修道之人,魂魄无归乃忤逆天罡之举。再是孤魂野鬼,命里也终有一日结束徘徊,所以她绝不能留下!
卫坤仪看着她走上山,一声呢喃道:“……姐姐,可我不想你走。”
沈青昭沉默着走。
“为我多留一日也不行?”小女孩祈怜着,沈青昭攥紧筐篓,她本想像李昆仑一样留下封信安静离开,可卫坤仪察觉得太早……此时已做不到了。
财神裂的人正准备招魂,她必须走!
“我不想你走。”卫坤仪道,在最后一声祈求仍换来沈青昭的沉默后,她眼神下沉。“……我知道了。”
小女孩裹紧披肩。
沈青昭正在上山途中,忽闻几声窸窣草动,她把空筐篓一转,遮在胸前,竟正正挡住藤蔓的偷袭!附近不知何时草木蔓延,凶相毕露,沈青昭把筐篓一扔,跳上雪石。藏在后头的鬼面猞猁蓦地一冒头,它张开血盆大口,作势就要对准胳膊咬来,沈青昭心头一惊,顾不得说没良心。处处追,处处躲,她不出手。
蝙蝠红眼,竹蜻蜓在头顶盘空监看,羚羊顶着八角横闯直冲,各个紧追不放,像把她看成至死之敌。沈青昭渐渐感到难过,才降落到一处石上,没来得及转身,忽然铺天盖地满是缚灵之藤——
她被锁住了!
沈青昭额头冷汗涟涟,藤蔓一下缠紧了她的手,脚,腰,背!
好痛,这缚灵物果然像勒肉一样痛。
“你……又来……”沈青昭被绑住了,可这一回得庆幸,她至少没被勒脖子?
小女孩从雪峰上慢慢下降。
“可是那一枚灵石在催促姐姐?”
她问的话,仿佛这东西才是造成沈青昭痛苦的源头。
卫坤仪都看到了,从猛兽眼中,它们奉命唯谨,在山洞时是猕猴观察,在山下是蝙蝠飞寻,在祠堂内是猞猁递话。
沈青昭会离开的种种迹象已被她了如指掌。
“你拦不了我。”沈青昭保持冷静,“期姑娘,你做这种事是徒劳的,时辰一到我就得走。”
卫坤仪听得半晌,她笑了笑,凄冷道:“您果然厌我。”
“绝非是我厌你才……”
沈青昭还未说罢,卫坤仪就道:“可是我祈福太恶毒,姐姐才避之不及?”
“祈福?”
“您不知道吗,每夜我跪在上神前……”卫坤仪低声道,“心中都只想着令世人再遇一场瘟疫。”
瘟疫?
沈青昭被小女孩的真话所惊。
“你是说……你想让这天下的人都?”
“死。”卫坤仪悬在半山腰,雪大了,她一身白衣,此刻若有人经过,只怕会把她错认成雪山神女。
她认真的?
沈青昭一时说不出话,风刮脸,冷冽地疼。
卫坤仪道:“我日夜虔诚,姐姐定都能听见,还以为您认可我,哪知……我在您心中与他们毫无差别。可怜我,又害怕我。”
沈青昭道:“绝不是。”
卫坤仪道:“无妨。”
沈青昭道:“你别乱来。”
卫坤仪却手一抬,“你……想干什么?”沈青昭呼吸急促,藤蔓卷过灵石,飞升,落到她手上。
卫坤仪难过道:“姐姐再多留几日,我会改变这印象。”
“你——”沈青昭忽然发现竹蜻蜓纷涌上天,它们一字盘旋,如图太极。
“姐姐先别走,”卫坤仪神情落寞,“我会做得更好。”
在宗门时,她还记得养父母俭以养德,不食五谷。四仙铭文鼎飘立柱香,她捧一碗药,入房侍奉于娘亲,那女人乃门主夫人,她温柔摸着她的脸,道一声:“谢谢。”说后嗔一眼身旁婢子,半笑比较。卫坤仪低头跪安,走出门后,听见背后软糯撒娇。她停下来,那婢子自幼养于娘亲之手,二十余年亲如母女。原来她再受宠爱也不过养女。
沈青昭手脚开始冒汗,天上是……放大的缚灵阵。
“放开!”
风雪不断拍打层峦叠嶂,天色渐晦,深不见底的山床忽生热闹,两岸探出不少猛兽,竹蜻蜓青绿,在天上卷成一触坚冽的高墙。
猞猁鬼羚,坐蹲猕猴,金毛桃面,吱吱喳喳。
卫坤仪道:“姐姐别走。”
她隐忍哭腔。
“我,这回会做得更好。”
“嗯……期姑娘……好痛,求求你了,我,我……喘不过气了……”沈青昭被藤蔓缠得更紧,她痛苦地道,眼泪都快掉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回去了,以后就见不到小卫坤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