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鼎镬刀锯志士不惧在沟壑蹈仁而死勇士不肯丧其元
再说魏忠贤,为了捉拿刺客,他调动东厂、锦衣卫、御林军日夜巡查。为了加强防范,还派出探子把水陆码头、城门、关卡、茶馆、客栈、寺庙、商市、邮驿都严密监视起来。只要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抓进诏狱,京城一片风声鹤唳。
这一天,魏忠贤召集魏广微他们商量下一步行动,有密探来报:“报告魏爷,有两个可疑人曾住在汪文言的四合院里,且不时有人出入汪的住所,刺杀魏公公当晚,这两人不知去向。”
“汪文言?汪文言是何人?怎么这么耳熟!”
王体乾道:“魏爷,您忘了吗?就是那个徽州府的门子。前年他找爷,想用银子为熊廷弼赎罪,爷开价四万两,汪文言一时拿不出,还写了一张欠条给爷呢!”
“喔?”魏忠贤拍了拍头,记起来了:“不错!有这么回事,那欠条还在柜子里放着呢。”
“可是,汪文言并没有拿到银子呀!”
王体乾道:“那是他傻!听说他很有钱,不如拿借条追他吐出来。”
再说魏广微,因大典迟到被魏大中骂得狗血喷头,不得不降一级投奔魏忠贤,仇恨不共戴天。没想到有汪文言的四万两借条,魏广微大喜道:“广微曾说过,东林党要杀爷,广微就能杀他,机会真的来了。早听说汪文言与东林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叶向高把他拉进内阁,引人注目,与杨涟、左光斗关系暧昧谁不知!不如捏一个‘东林党锢’之说。既可以得一笔可观的收入,又可以把他们绳之以法,为魏叔出口气。”
魏忠贤对杨涟、左光斗恨之入骨,做梦都想杀他:“不能放过杨涟、左光斗!”
魏广微道:“少不了他!至于其他人,只要把疏本拿来比对就可找出,直接送入汪文言案。不过抓他们还得有舆论在前。我看徐大化笔头厉害,让他先上一疏吧。”
“还等什么呢,着徐大化上疏,令北镇抚司速拿汪文言解京。”
再说熊兆珪与道林他们回到居住地,眼见外面风声越来越紧,几个人一商量,熊兆珪陪母亲回家。燕山不舍熊廷弼,化装成乞丐,混到监狱中成了一名扫地牢卒。道林因店面一时难以出手,也留了下来,他们另寻住房搬了出去。好险呀!刚离开四合院,东厂的人就到了。
扑空的锦衣卫星夜出发,直往汪文言的家乡追过去,很快就将文言拿到,审讯随即进行。掌卫事的田尔耕、掌北镇抚司的许显纯,都是魏忠贤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汪文言一到就被打了个下马威。
许显纯拿起借条在汪文言眼前一晃:“看清楚了!这是你欠魏公公四万两银子的借条。”见汪文言点头,许显纯又抛下一张纸,上面写着六个人的名字:杨涟、左光斗、周朝瑞、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这是魏氏集团精心选择的政敌。
“只要你承认四万两银子给了这几人,此事就与你无关。否则,哼!你看那边!”汪文言转头看了一下,一排排刑具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怎么样?”许显纯晃动着鞭子,等待汪文言跪地求饶。
“这欠条是为救熊廷弼大人向魏忠贤借的,熊大人没出狱,银子也没拿到,更谈不上行贿。就这么简单。”汪文言很冷静。
“好哇!看来不给点厉害,不知道什么叫诏狱。来人!让他清醒清醒。”
“诏狱”!只要听到这二字,就让人齿颤,汪文言受尽酷刑。然而,无论怎么拷打,汪文言抵死不肯招认。一连几天的拷打,文言受尽折磨就是不招,许显纯竟拿他无法,只得约了田尔耕一同去见魏忠贤讨示下。
坐等消息的魏忠贤,见二人进来,急忙问:“招了没有?”
许显纯道:“这个汪文言倒是个硬骨头,各种刑法用尽,他宁死也不肯招认,特来见爷求示下。”
“让你审也就做个样子,还指望要他招供?”魏忠贤从桌上拿出一张纸,扔给他,“摁个手印有何难,照纸上事问他,不招就往死里打。哼!许显纯,你不会做不来吧。”
魏忠贤的残忍早已出名,那一声“哼”透出的杀气,把许显纯吓得面如土色。许显纯慌忙道:“回去定从重审问,从重审问。”说完他就屁滚尿流地赶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许显纯就来到镇抚司,怕魏忠贤骂他不力,只把汪文言乱打乱敲,拶了又夹,夹了又敲,直到昏死过去。许显纯把事先写好的供词扔过去:“给他画押!”
衙役连忙拿起汪文言的手,蘸些伤口上的血就往口供上摁去,然后交给许显纯。许显纯仔细看了看清晰的手印,满意道:“来人!把他泼醒。”
衙役提一桶冷水泼上去,汪文言醒了过来。浑身钻心的痛使他动弹不得,勉强挣扎着抬起头,许显纯正得意洋洋地晃动着划好押的口供。汪文言大惊,看着纸上鲜红的手印,怒吼:“许显纯!你这卑鄙小人!”
许显纯阴沉沉地冷笑道:“骂吧!骂吧!听听自己画押的口供,你还要哭呢!”说完他提高嗓子大声念道:“罪犯汪文言,因杨镐、熊廷弼失守封疆,九卿、六部会审,原判斩首。后二犯重金贿赂,才得以缓刑。受贿人中,杨涟、左光斗各得银二万两,周朝瑞、顾大章各得银一万两。魏大中、袁化中各得银三千两。皆汪文言过付。”念完后他又幸灾乐祸:“汪文言!听清楚了吗?这口供可是你画了押的。”
“造孽呀!这几位大臣,哪个不是国之栋梁?他们一身清贫、两袖清风。嫁祸于他们,不是要杀他们吗?”
“知道就好,免得死了都不知为什么!”
“天呐!世上岂有贪赃枉法的杨大洪,说他们受贿谁信?许显纯!你这条魏狗,你会遭报应的。你用假口供冤我,难道我没有嘴巴?三法司会审时,我定会揭发你的罪行!”
许显纯阴险地笑着:“你以为你还能上三法司?来人,送他去西天。”
许显纯得意地看着衙役给汪文言灌下毒药,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连忙叫:“别灌!别灌!”
“大人,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
“混蛋!刺客的事还未追出来呢!”许显纯摸摸自己的头,想到口供已拿到,总算完成任务,刺客的事想办法在魏忠贤那儿为自己开脱了。
口供迅速交到魏忠贤手中,魏忠贤听后面露凶光,下旨:“杨镐、熊廷弼既失守封疆,又公行贿赂,以希幸免。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从中市利,护庇大奸。俱着官校扭解来京严审。”
旨下,京城上空顿时乌云密布,魏忠贤派出的官校如出洞的蝙蝠,嘶叫着飞向各地。他们凌虐官府,打骂驿丞、骚扰百姓、勒索钱财,一路招摇而去。
再说杨涟,自削职在家就杜门不出,平时种些花草养养鸟,闲时看看书。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气压又低。一大早,杨涟就觉得胸闷,腰酸背痛。正歇着,家人来报:“外传言,有锦衣卫来县里,不知为何?”杨涟微微一颤:“该来的终于来了。”
自魏忠贤抛出《东林同志录》,杨涟就知道自己必遭毒手,因此十分珍惜与家人团聚的日子。果然,锦衣卫来了,杨涟起身去前厅,经过花园顺便给花浇些水,给鸟喂些谷子,见家人忐忑不安地站在那儿,杨涟笑了:“没事的!你们都回去吧。”
杨涟更衣后,来到前厅。迎面见白发苍苍老母亲蹒跚走来,他顿时泪如雨下,跪步上前:“娘!孩儿不孝!为国抒忠曾劾过魏忠贤‘二十四罪’,与他结下血海深仇。适才闻有缇骑来县,定是来拿孩儿。孩儿此去自分必死,这也是为国使然,孩儿不悔。只是母亲养育之恩未报,让孩儿怎能瞑目?”
“涟儿……”杨母听得肝肠寸断,止不住痛哭失声。
杨涟忍泪又转身对三个儿子道:“为父我虽官至三品,依然两袖清风,甚是淡泊。家中还有些产业是祖宗留下的。虽微薄,但只要细心操作,尽够养家活口。望你们孝顺祖母,赡养母亲,也就与我在家一般了。”
家中人哭成一团,正依依间,管家来报:“县老爷已到门首了。”
“请县太爷回衙门等候,杨涟即刻就到。”
见县老爷眼睛红红地去了,杨涟转身跪下:“儿去了!母亲多保重身体!”说完也不看妻儿老小抱头痛哭,扭头往衙门走去。一到即被收监,第二天押解进京。
说杨涟贪污,乡邻谁会相信?消息传出,惊动全城百姓,他们纷纷赶到城门口,就见戴着枷锁的杨涟站在晨曦中。想他一去生死难卜,乡人个个义愤填膺。有胆大的拦住缇骑喧嚷起来:“这是魏太监假传圣旨,不能让杨老爷蒙冤!”
“对!我们不能让魏忠贤随便抓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拿锄头、铁掀逼过来。那府、县官惊得忙来弹压,哪里禁得住。
杨涟见缇骑拔刀,虎视眈眈地盯着百姓,知道一旦发生冲突后果严重,恐怕要连累乡亲,只得跪下对众人道:“承众位乡亲的美意。只是,圣旨原是为我杨涟的,若我今日不去,是违旨了。违了旨一家都有罪,列位岂不是为我反成害我么?”说完,杨涟带着刑具磕头不已。
众人还是围绕不放,其中一壮年汉子上前搀起他:“大人为官清正,哪个不晓,朝廷对大人不公,大人又何苦送死?中国之大找个僻静之处不难,小人愿保大人一家,远走他乡。”
杨涟摇头:“壮士美意杨涟心领!只是母亲年老,妻儿柔弱,拖家带口逃亡并非我愿,还害壮士为我担了同谋之罪名。连累乡里,我心何忍?”杨涟又转身:“列位之意,是要保全杨涟性命,今若不听我言,我便撞死此地以谢乡亲的厚爱!”说完他挺身向石上撞了过去。
那些校尉连忙抱住杨涟,转身道:“杨大人原无大罪,到京必有人保奏。你们不要拦阻,若迟了钦限,反替杨大人添罪了。”听得众人犹豫不决,那些校尉乘机簇拥杨涟飞奔而去。
“野猫!等等我!”后面有人追来。
杨涟听得清楚,浑身一震,掉头看去,果然是梅之焕骑马飞奔而来。见杨涟回头,梅之焕滚下马来,他上前抚摸着枷镣缠身的杨涟,忍不住放声大哭道:“野猫!野猫!你遭此不白之冤,痛杀野猫头了!”
“杨涟以身事君击奸佞从不后悔,可惜不能除掉祸国殃民的魏忠贤,才叫我痛彻心扉!”
梅之焕听他言,不由顿足:“我是野猫头,魏忠贤你怎敢忘了我?”
“野猫头!你……”
“现在主少国危,国家事尽坏珰儿媪息之手。大丈夫当刺血草奏,撼承天门痛哭,再引欧刀自刭北阙下。野猫!你看我短衣袱被,野猫头要与你一道北上!”
见梅之焕连衣被都带上了,杨涟连忙劝道:“刺血草奏,撼承天门痛哭,还自刭北阙下,亏你想得出。现在魏奸当道,兄当隐于市,等待时机!”
梅之焕道:“弟岂肯低头骈首,作圜扉中一片血?”
杨涟不忍,正要说什么,又有一人赶到:“野猫头!我来也!”
两人回头,原来是故人王思延,只见他气喘吁吁:“大洪兄!野猫头!弟来与你们送别。”
梅之焕奇怪:“送别?什么意思。”
“有邸报至,兄坐追赃,遣戍边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可惜了!”梅之焕跳上马,“大洪!我们早晚要见面的,后会有期。”他头也不回,用力一鞭狂奔而去。
“别了!野猫头!”杨涟大笑着转身潇洒而去。
再说魏大中,被削夺回家后,每天不是耕作、渔樵,就是与好友吟诗、作画倒也悠然。这天他正和几位书友谈天说地,有朋友匆匆跑来,远远就大叫:“魏兄!弟昨夜听京城回来的人说,有个叫汪文言的人交代,说是……说是……”来人再也说不出话,他含泪拿出一本《东林同志录》,交给魏大中,哽咽道:“魏兄!汪文言招供,说兄收了熊廷弼的贿钱。”
“我?收熊大人贿银!”魏大中脑中一片空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魏忠贤诬我!”
乡人、学友都轰然:“说魏兄其他事,一时倒也难以分辨,说魏兄收受贿赂,天大冤枉!只要看看魏兄的家道,就知道魏兄决不会做那混账之事!”
又有知情者道:“一定是不肯拜魏忠贤为爹结下的仇。不要多说了,快想办法吧!”
“来不及,他们已来了。”魏大中遥望远处飞奔而来的缇骑,缓缓言道,“魏某要与各位永别了!”
众学友回头,小路上果然有一队缇骑兵向这儿狂奔,转眼间已到门口。魏大中冷静地上前听旨,戴刑具,然后拱手与各位道别。
“官人!”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里屋传出一阵急迫的脚步声,妻子赶出来了。她一把抱住大中的腿,痛哭流涕。魏大中心中一颤,紧闭双眼低下头去,痛苦的泪水从眼角渗出。
“爹!”跟在娘身后的是魏大中的小儿子魏洢。魏洢年小,没见过这阵势,见父亲被刑具铐上,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早被吓得哇哇大哭。旁人看到这凄惨景象,都泪流满面,于是人群中有人捏起拳头,村子里也有人操着锄头、镰刀往这儿来。
见此情形,缇骑们也抽出钢刀。眼看双方在逼近,形势陡然紧张起来,魏大中一看情况不好,为怕累及乡里,他低头对妻子道:“夫人!生离死别该笑脸相送,别让我走得不安。我走后,你就与洢儿回娘家去住吧!”
说完用力拉开夫人之手,不顾结发妻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咬紧牙头也不回地上了官船。等乡邻们赶到,船已驶离岸。远远地,大中伫立船头,挥手与他们道别。
魏大中被抓的事惊动了苏州城里的一位大人。当魏大中的船行至苏州,停在胥门外码头时,他已经恭敬地站在岸边等候。等到船靠到岸边,他即上前行礼道:“吏部周顺昌,拜见魏大人!”
周顺昌,字蓼州,苏州吴县人,以吏部员外郎给假在家。他居官清正,谨慎居乡,平日非公事足迹不入公庭。因见魏忠贤把朝庭弄得乌烟瘴气,心中愤恨,再也不肯入朝做官。当日在吏部时原与魏大中相好,闻他被逮过县,就要去见他。
家人劝道:“魏公虽是旧交,可他得罪魏阉,万一魏阉知道你去见他,又要迁怒于你,又何必?不如送些礼以尽朋友之情的好。”
周公叹道:“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若他是个贪赃枉法之徒,就是他势焰熏天,与他绝交何妨。可他是个为国除奸的正人,遭此横祸,正该助他才是,岂可因患难而弃之?果若魏阉因此迁怒于我,我自认没有什么可说的,且为了朋友,也难顾忌这其中的利害。”他自顾等在运河边。
魏大中正独坐舟中,想此去生死未知也就罢了,家道清苦,妻子体弱,儿子又小,将来靠何人?思来想去,就此一事放不下,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忽闻周吏部来拜,不由吃惊:别人躲都来不及,他怎么来了?魏大中连忙出舱,果然是周顺昌立在岸上。魏大中感叹:“空谷足音,何以得此!”
周吏部走进舱来,见他眼睛红肿,似乎还有泪光,惊问原因。
“大中无辜被害,此去生死未知。”他忍不住又哽咽不止。
周顺昌正色道:“从来人臣为国除奸,纵剖心断腔,陷狱投荒,无所畏惧。幸则奸去而身存,不幸则奸存而身死,自尽臣子本分,至于成败俱不在计较中。况兄此去,未必就死,何必戚戚然输少丈夫之气。”
魏大中收泪道:“蓼州兄误会了,弟捐躯报国,一死何憾。只为长子出门未归,止一幼男在家,妻又体弱伶仃无倚,世态炎凉谁来顾恤!何况以贿赂诬我,动辄坐赃,家寒以何充抵?此去死亦何惧,只是想到家中难免追比之惨,家破身亡,宗祀欲绝,怎忍得住挖心之痛?”
“原来如此,此事兄不必挂心,弟有一女十分贤惠,愿招贤侄为婿,兄不可推辞!有此亲缘,兄家自有我照管,亦当为兄措办,兄可放心前去。”
魏大中感谢泣拜道:“得兄此一言,弟虽在九泉,亦当瞑目。”
周顺昌将书仪送与魏公,也送官校些银两,伴他二日才告辞而去。周顺昌从此尽心看护大中妻儿,不让他们受一丝饥寒。周公真君子也!
再说逮捕左光斗的消息传到安徽桐城,乡人无不愤慨,连日在城头上插满旗帜以示抗议;数千人攘臂高呼,要把缇骑赶出城。左光斗感动之余,怕连累家乡,自上槛车而去。于是,从桐城至庐州,沿途百姓攀附马首号哭,声震原野。见他们焚香相送,连铁石心肠之缇骑也为之感动落泪。
六人中还有袁化中,字民谐,山东武定县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河南道御史。周朝瑞,字思水,山东临清人,太常寺少卿。顾大章,字伯钦,苏州常熟人,礼部郎中。
几天来,分赴各地的几路缇骑,如狼似虎,终于把杨涟、魏大中、左光斗、顾大章、袁化中、周朝瑞六人捉拿到京城,关进北镇抚司。在杨涟被抓到京城的那天晚上,魏忠贤、李永贞、崔呈秀以及田尔耕等人就聚集在魏忠贤的外宅里密议怎样处置这六人。
他们刚一坐定,魏忠贤就迫不及待地叫道:“好!好好!这六个东林党魁终于落进我的网中。我要慢慢地收拾他们,慢慢地剥皮抽筋,慢慢地棒敲锤砸,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我们玩够了,再杀他!这样一来,也好让那些不服的人头脑清醒清醒,别走错了道,跟错了人!”
崔呈秀道:“不错!这些人既然抓到了,就不能放他们回去,若让他们挣了性命回去终是祸根。俗话说:‘纵虎容易擒虎难。’如今已是势不两立,怎肯轻易饶他?”
田尔耕道:“这好办,只须把各种的酷刑,件件与他尝过一遍,让他们先脱几层皮,再送他们上路!”
李永贞道:“杨涟等一干人,都曾是朝中重臣,内阁、衙门定会各具本申救,需防范一二!”
魏忠贤道:“不妨!内阁、各衙门上本,俱可留中不发。再说现在还有谁敢上本的,万憬就是榜样。还有,许显纯耳朵根子软,用起刑来拖泥带水的,尔耕派些人在边上看着点,我在东厂坐着,随时向我汇报!”
“徐大化的檄文也已写好。”
“让他上疏吧!”
徐大化上《讨伐东林党檄文》:
杨涟、左光斗勾结王安,逼李选侍移宫,使其仓皇出奔,先帝在天之灵必会不安,杨涟反而扬言于朝、自居成功,结成邪党使天下事皆出其手。又国之不幸丧师失地,人臣就该秉公追究。然彼辈聚党营救,至执正义者辞去,使只知贿赂不知法纪!
文言者,小人也!何人保举中书舍人?有何通神役人之能,出入于尚书、都宪、侍郎、科道之家,且为人求官如探囊取物?孙承宗手握重兵乏辅臣,何以呼之即来,不奉召而至京畿?党人之力,至此极矣!幸今日群邪已退,众正渐登,但亦应小心,以防邪党暗中滋长!
檄文一出,曾经为国为民的六君子,被颠覆成东林党魁,东林党自然成为邪党,捉拿东林党名正言顺。只是,归案容易审理难,因为他们曾是朝中重臣,按律该交三法司审理,谁敢保证没有异己者认真查问?何况罪名子虚乌有,证人又被打死,就凭一张借条,汪文言的手印,很难自圆其说。到那时,不但内阁、衙门具本申救,皇上那儿也难自圆其说。几人商量来商量去。魏忠贤急了:“什么三法司,直接交北镇抚司审理。如有敢上本的,万燝就是榜样。”
“好主意!就要地坛祭祀了,不如先关到镇抚司去,待祭祀一结束,立即开审。”
然而,天理昭昭,总有警示。天启五年,五月十八日,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朱由校在客氏、魏忠贤的陪同下,去地坛祭祀,回来后与高永寿、侍从刘思源一起到西苑划船。看着船儿似箭,在海子里飞跃,三人哈哈笑着,那个高兴劲儿呀,连大船上的客印月、魏忠贤都忍不住出舱观看,连连拍手叫好。
“永寿!三大殿一建成,朕就亲政,你可要全心全意帮助朕。”
“皇上是真心的吗?”
“怎么不是!朕还有皇后娘娘呢,到那时,我们一同努力怎么样?”
“行!我们联手,振兴大明!”
“好!为了振兴大明,我们划起来。”
三人一边划一边说笑,不知不觉就划进了深水区。站在岸边的王体乾发现了,刚要阻止,就听见一声呼啸,紧接着,不知何时,来自何地的一阵狂风就到了。它来得怪,行动更诡异,什么地方都不去,偏偏紧跟在船后吹。惊慌失措的三青年,顿时乱了手脚,小船东沉西翘、南旋北转着就翻了,三人掉入了水中。
五月的北方,天气虽已暖洋洋,河水仍旧冰冷刺骨,天启在水中挣扎:“永寿!永寿!救救朕!”
“我在这儿!我……”高永寿奋力在水中托起天启,直到他被宫人救起,冻僵的高永寿才渐渐沉入湖底。
“永寿!还有永寿没救起!快快……”
侍从这才想起高永寿,七手八脚将其捞起来,但已回天无术,人死不能复生了。眼睁睁看着永寿沉入湖底,天启痛不欲生,他大病一场,审案的事也就拖了下来。
再说杨涟他们被押解到京,关进北镇抚司后,就被顾燕山发现了。望着他们带着刑具被狱卒推进牢房,燕山吃惊不小,他连忙揉揉眼仔细一看,呀!走在前面的果然是杨涟,后面还有左光斗、魏大中……他们怎么会被抓?燕山连忙拿起扫帚往牢房走去,没想到刚到门口,就被门卒拦了下来。有认识的悄悄告知:“这些人原也是大官,挺有名的,不知怎的收了熊廷弼的贿赂,被抓起来了。他们可是要犯,上头关照不许放人进去。快走吧,免得我们一起挨骂。”
收了熊廷弼的银子?这可是塌天大祸呀!燕山方寸大乱,放下扫帚就往道林的茶庄跑去。到了茶庄,顾燕山拉着道林告诉他狱中发生的事,担心道:“道林!也不知为什么,燕山心中惶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祸事要发生!”
道林大惊,谁不知道诏狱的刑法残酷,这是置他们于死地呀!道林心如刀割。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们,道林关照:“燕山!你可要沉住气。那里是人间地狱,一个不慎,就有生命危险。”
“这是个惊天冤案,让他们冤沉大海,燕山于心何忍?燕山也已经想好了,找熟人谋个差事,先把狱中诸贤的情况记录下来,再找机会公布于众,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还他们一个公道!”
“燕山如此仗义,道林也豁出去了。”
不久,经各种方法调理,由校的身体开始好转,案件随即开始。六月二十八,许显纯领了勘问的旨,去北镇抚司提审。刚进大堂,就见那大堂上下挤满了人,显纯忙叫道:“哪来这些闲人?快赶了出去!”长班悄悄在他耳边禀道:“大人!这都是魏爷差来的人,拿不得。”许显纯吃了一惊,原来魏忠贤并不相信自己,想到魏忠贤的残酷无情,虽有些悯惜之心,此刻想要松也松不得了,只得叫带杨涟上来。
杨涟出来了,瘦弱的身上,挂着一副沉重的铁镣。因手脚被锁在铁镣上,行走异常艰难。眼看他堂前跪下,许显纯问道:“杨涟!汪文言告你们得了杨镐、熊廷弼四万两银子的买命钱。”
杨涟道:“杨镐、熊廷弼失守封疆,国法自有轻重,有旨停刑传自宫中,岂能责备外官。何况熊廷弼辽阳未败时,杨某就曾劾他,及至广宁失守,更斥他何辞不死。”
杨涟辞严义正,许显纯无力驳责,恼羞成怒:“胡说!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你身为都察御史,且又与熊廷弼同乡,岂有不为他设谋打点的?”
杨涟道:“凡事须有实据,四万金非同小可,就凭这一纸怎能胡乱定罪?岂不是枉害无辜?”
许显纯拿出一张纸晃着:“这是汪文言亲笔画押的口供,证据确凿你如何赖得去?长班!拿给杨涟,看他还有什么可说?”
杨涟看也不看,冷笑道:“这种假口供也拿来作证,还不快叫汪文言来对质。”
“汪文言已畏罪自杀。怎么对质?”
“文言死了?”杨涟吃了一惊。文言兄!不知你吃了多少苦?叫我好痛心!杨涟伤心不已。他愤怒道:“既无活口,招词何足为凭?要知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没有证据闭上脏口!”
许显纯道:“好哇!还敢强辩,给我打!”
北镇抚司的审刑室,阴森森鬼嶙嶙。粗大的木棍、闪着寒光的铁镣、沉重的木枷,再加上满脸鬼气的狱卒和校尉,活脱脱的一个人间地狱。随着许显纯的吼叫,一衙役狞笑着举起毒蛇似的鞭子,一鞭子一鞭子向杨涟身上飞去接着各种刑具一样样地上,尤其刑具“拶指”,十指连心哪!
杨涟先是咬紧牙关,然而剧烈的疼痛让杨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如同受伤的狮子凄厉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呀!连衙役太监都禁不住浑身颤抖。一个小衙役忍不住了,浑身冒汗尖叫一声,狂叫着冲出去:“不是我!我没有打他!我没有打他呀!”门外一阵骚动,他疯了。
许显纯也被这凄厉的惨叫声震慑了,本来面对正气凛然、宁死不屈的杨涟,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恐惧使他不敢迎上杨涟的眼睛,见他昏死过去,许显纯暗暗松口气,他偷偷向一边的“闲人”看了一眼。
“嗯?”闲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带左光斗!”许显纯吓得一哆嗦,连忙叫带左光斗。
沉重的脚镣声中,左光斗带上来了,他昂首挺胸站在大堂正中。许显纯挥挥手,让长班把汪文言的口供拿给他看,并问道:“你有何话说?”
左光斗不屑道:“汪文言现在何处?汪文言说分赃于何时?何地?何人交接?”
“这……”许显纯恼羞成怒道:“来人!把左光斗夹起来。”
又叫上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同样又把汪文言的口供给他们看,劝他们道:“告诉你们,汪文言都已经招了,要辩也辩不去,快招了,也少受些刑。”
魏大中道:“本人一出家门,就已置死生于度外,任你用刑,这赃难认!”
袁化中道:“问事必须两人对质,怎么拿汪文言的一面虚词陷害好人?”
周宗建道:“酷刑威逼,自然乱招,这是无辜陷害,难服人心。”
顾大章道:“奸权之意已定,纵辩也无益,认他拷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