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将过,月夜渐觉,熙来攘往的杭州城里仍一派安宁景象。城南一小摊处,李玉白几人正围坐于此间食面,看他们风尘仆仆的,应该刚到城中不久。
不知是否过于饿疲,抑或此面食甘旨非常,不消片刻,竟见李玉梅已将桌上这一大碗面吃完了,饱腹的她雪臂高伸,倩貌欢欣,“本女侠也算走过了天南地北,没奈何,我还是觉得杭州城的面食最为厚味。”
张怀德淡淡道:“如今多地烽火连天,惟杭州最为太平,一碗寻常的面食当也让人倍感适意啊。”
青雪停了停筷,随心一叹,“这里没有兵戈的侵害,行人浅笑也显尤为珍贵。”青雪畴昔时时埋怨己之淹蹇是为何,曾因称心儿郎迟迟茫觅,以致夜夜放恣章台。但自从识得李玉白随其到吉州,继而下全州,再上仙山,今又复返杭州,实在见惯了许多尘间哀怜事,心儿已不再无端消沉。
李玉梅闻言,似乎也生此情,脸儿笑意央央。
张怀德微笑道:“我们不要想此些了,只会徒劳伤神,还是快些去寻谢兄吧。”
“好……既然大家都饱了,我们这就去城北吧。”李玉白也已经饱腹,但见他一脸凝重,不知心念所何。
这时,于杭州城的中心一小河边,见陈歉与柳藜于此间闲荡,四下多见行人带笑,多数为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与贵家子弟挽美人夜赏。柳藜见四下皆是调风弄月之景,忽而俏脸微红,赧笑道:“嗯……陈公子可有心仪之人?若有,定是那位烛伊姐姐吧?”
“呵呵……”陈歉轻轻一笑,侃道:“歉乃一介凡夫,又怎能避开得了人之常情?只不过那人不是冯姑娘罢了。”
柳藜旋即低落了不少,凝望着陈歉,“陈公子乃当世的谦谦君子,应属桂林一枝,又怎是一介凡夫?若你将心思托出与她,定然天从人愿的!”
陈歉淡然道:“不瞒柳姑娘,歉心仪的女子乃挚友之胞妹,也是我的同乡。可惜我们相识多年,她仍不知歉之心意。在白仙山时,歉也不时有婉约之举,奈何她一直无心理会。”
闻言,柳藜扬眉一笑,“那陈公子如今对她还有思慕之情吗?”
陈歉摇头苦笑,淡道:“既然淑女已求之无门,歉自也不会为之寤寐忧思,因为歉家中还有母亲在等候,岂敢毁伤发肤。”
柳藜不想陈歉这般孝顺,一时心儿愉悦了,巧笑道:“那郦棂姐呢?阿藜看得出她非常在意你,不知陈公子待她心意若何?两年前,你与她划船游河一事,被美谈了整整一年多,可惜那时你们都在白仙山,并没有听闻。”
“竟有此事?怎想歉不通武艺,也能在醉雨山庄留名,真是借了郦棂姑娘的名声矣。”陈歉俊脸笑疑,忙问道:“柳姑娘,不知那些说客多是如何谈说我的呢?”
柳藜故意不说,淘气地笑道:“瞧陈少爷如此眷注,该不会这么快便又喜欢郦棂姐姐了吧?”
“歉与郦棂姑娘只不过一面之交,何谈情愫?妳这丫头还真能猜量……”陈歉不由好笑,继而语气一转,“好了,这些我们不谈也罢,先到别处走走吧。”
“嘻嘻……知道了!”柳藜笑意甚为欢畅,继而紧随陈歉身后。陈歉此番到杭州少有出门,多数是与柳藜一同,他也不知晓为何会对这丫头如此上心,不是因她的天姿美貌,或许仅仅是缘份。
说起缘分,竟忽见郦棂与时析岁两人迎面而近。柳藜见之神情惊慌,登时不由自主地就往陈歉身后躲了躲。其实自郦棂知晓她与陈歉的关系后,这两月内在醉雨山庄不少侮辱她,只是柳藜从未向哪个人说过。
不待时析岁先说话,陈歉礼笑道:“郦棂姑娘、析岁兄,不想这般适值啊!不知你们要去何处?”
这时郦棂见了柳藜,已艳容横生娇怨。时析岁瞥见之,心觉有趣,呵笑道:“不瞒良璞兄,我本想去红曲楼寻个姑娘作伴听曲,也是在半程凑巧碰见了郦棂姑娘,因而与她小走了一段。”
陈歉故意没有朝郦棂看去,点头一笑,“原来如此,析岁兄还真是不虚枉片刻啊!”
“良璞休要寻我打趣了……”时析岁难得赧然,继而看向柳藜,柔笑道:“阿藜,这些天在醉雨山庄颇少见到妳的身影,我还以为妳被刘叔遣去哪里了,最近可还好?”
柳藜颔首泛笑,应道:“多谢时堂主挂心,阿藜一切安好。”
时析岁闻言,心道:“这丫头平昔都习惯口呼我为时大哥,今何故叫得这般见外?”念此一时疑虑,浅浅一笑,“好……如此便好!”
郦棂笑讽道:“呵呵……夜夜念着待月西厢,又怎能轻易见之?岂有不安好之理?”
柳藜俏脸含屈,强忍泪儿,抿语道:“郦棂姐姐这话含糊了,阿藜每天都向刘叔问安。”
“含糊了?”郦棂见其珠泪似滴,轻蔑道:“哼……妳如此年幼便会卖弄可怜,真是意想不到啊!”
柳藜一时无从开口,蹙眉似幽非怨。时析岁也顿时明了其中,见此时柳藜忍屈模样,最近应受了郦棂不少的气,奈何她不似李清曲般性情,只能将委屈藏于心底。
时析岁念想间,郦棂以为自己的此番言语左右了陈歉,不由嫣然一笑,“陈少爷,今夜月色清朗,又逢时早,不知可有兴趣与本姑娘一同游船论曲,饮上一杯无?”
陈歉当也知其时有欺压柳藜,方让身旁的女子如此畏怯,速即便拒绝道:“歉就不去了,我们早已会约了谢兄。”语落,只是朝时析岁礼貌一笑,便拉着柳藜的衣袖走开了。
跟在身后柳藜,只得恭敬道:“郦棂姐、时堂主,阿藜先走了。”
时析岁表示不必抱愧,柔笑道:“最近城里混杂,记得早些回醉雨山庄。”
“哼……怎料你对这贱丫头这么存眷!看来她比那李清曲还要可恨。”稠人广众的,郦棂不敢随意发脾气,只能一脸幽怨地注视着时析岁。
时析岁慨叹道:“阿藜年不及十六,妳又何必对其恶言恶语?再说,当妳觉得别人可恶之时,又可曾想过自己之行径如何?”
郦棂不屑道:“城里谁人不知你贪酒好色,只不过碍于刘叔的名望,没人敢得罪你罢了。我在红曲楼听到有关你之耳语,可谓不计其数。哼……区区市井无赖,也有资格出本姑娘出言训诫?”
时析岁不想她会如此不留情面,顿谙自己确实是三文武中名声最差的,一时难掩失意,转身不语地离开了。时析岁自幼便一派漫不经心,郦棂也从未见过如此情态的他,凝眉视其远去身姿模糊,方舍得轻迈莲步。
这时,柳藜两人已走在城北街头,陈歉见她迟迟不语,直说道:“柳姑娘,歉知妳最近所以常受郦棂欺压,怕是全因我而起。若此长久,必然会身心俱疲,不知妳可有想过哪天会离开三京酒楼?”
柳藜脸儿忧郁,淡道:“陈公子切莫为我担心,阿藜不会轻易受伤的。再者谈及离开,刘叔知遇之恩未报,我又怎敢轻言之?”
陈歉对此话不以附和,劝道:“歉观那刘鹏君确是位君子,恩情自当要报答,但也不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刘鹏君在江湖中多有势力,亦可让他派妳到别处。”
柳藜犹豫道:“话虽如此,但我始终是女子,终归还是要依附男子的。”
陈歉微笑道:“话不能如此说,自古不也多有女子佳话呼?譬如今曾响彻江湖的两位奇女子云竹猗与冯烛伊,其形骸恐比世上多数男子潇洒。”
柳藜面颊也有了些笑意,“自古女之姣姣者,可谓少之又少。阿藜哪敢奢念像她们这样?”
陈歉念其性情温婉安分,颇似自己的母亲,因而也不再说些强人所难的话,怜笑道:“柳姑娘说得有理,自也没必要像她们一般生活。”
“阿藜多谢陈公子能体会我,嘻嘻……”柳藜登时又一派少女天真,一路与陈歉谈笑不止。忽而,竟缘见李玉白等人正从右侧街巷走出,登时让陈歉朗声欢笑,“玉白、怀德兄。你们怎么也来杭州了?”
青雪四人见之,随即走了过来。李玉梅见陈歉身旁跟着一位曼妙女子,不由笑侃道:“想不到陈少爷这么快就结识如此倩丽的妹妹,看来铁哥教会你不少了!”
闻言,陈歉笑谈一番与柳藜的缘分。随后,李玉白几人也各自介绍了姓字。柳藜欢语道:“有幸识得几位,阿藜十分荣幸……”柳藜已知李玉梅乃是陈歉久慕之女子,特意暗量了一番,见她身形与自己一般颀长,肌肤如冬天初雪那样光洁细嫩,或许在白仙山住久的缘故,容貌也比之以往更为清秀,即使朗笑也如仙子。柳藜回想自己出身卑微,当下心神低落。
大伙笑意满怀,自然没有心思理会柳藜小小的举动。张怀德爽朗道:“时辰尚早,不如就叫上谢兄出来把盏一番,陈少爷觉得如何?”
陈歉惋惜道:“这怕是不能如愿了,因为谢兄他与刘伯温前辈有事出城了,今晚应是不能赶回。”
李玉白淡笑道:“既然铁哥身系要事,那就算了。对了良璞,两位白姑娘与冯姑娘呢?”
这两个月,柳藜也认识了谢铁几人,代为笑应道:“两位白姑娘平时习惯在房间看书,遇夜后便很少出门了。至于冯姑娘,一向喜爱独来独往,踪迹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