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2)

天边飘来一片乌云遮住月亮,院子里没有点灯,很黑,鼻翼间全是浓郁的血腥气。

夏竹抬脚踢了踢地上的荣冬,在确定他昏死过去后才重新看向徐和熙,接着便露出一副故作惊讶的表情:“呀,大少爷回来了?怎么穿着家丁的衣服,夏竹刚才都没认出来呢。”

坐在石凳上喝得醉醺醺的徐和明嗤笑了一声:“自轻自贱的东西,他穿什么都不奇怪。”

徐和熙没有说话,他几步走到荣冬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他伸手抱起荣冬,小心避开了他后背的伤口,手背蹭到地上已经冷了的血,又凉又腻。

“您的书童不小心冲撞了二少爷,我已经帮您教训过了,不过似乎一不小心下手太重,教训过头了。”夏竹还在旁边说着,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您不会生气吧?”

九岁的少年被他抱在怀里,轻得就像几片羽毛一样。徐和熙站起身后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结果没几步,又被绕过来的夏竹拦住。

夏竹:“您要去哪呀,大少爷?”

徐和熙绕过夏竹,又被两个家丁拦住。夏竹看着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徐和熙,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一种认怂,有徐和明在场亲自撑腰,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别忘了您还在禁足期间。”夏竹看着徐和熙挺直的背影,笑得十分解气,“您哪也去不了,大少爷。”

徐和熙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把荣冬放下,转身几步停在夏竹面前。

头上的乌云在这时被吹散,月光冷冷地打下来,照在徐和熙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双眼睛倒映着夏竹的脸,眼珠比头顶的夜色还黑。

夏竹被看得心头一怵,下意识倒退一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徐和熙忽然笑了。

他身上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气质,沉默不语时便觉得孤寂又冷清,那双眼睛看过来时,又有一种难言的威严,这一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驱散了眼底的阴郁,又仿佛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夏竹看得一愣,似乎没明白过来徐和熙到底在笑什么,紧接着右手一松,手里的木棍毫无防备地被徐和熙夺了过去,下一刻,耳边传来一阵破风声,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

徐和熙动作干脆利落,举起木棍对准了夏竹的脸直接挥下,一棍子把夏竹打得滚在地上,木棍上的钉子砸进他的左脸,直接在上面留下了三个血淋淋的窟窿。

打完这一下他还没停,又转身趁着身后两个家丁没反应过来时对着他们的腿打了下去。又是两声惨叫,两个家丁捂着血流如注的腿肚在地上打滚。

接连三声惨叫引来了不远处巡视的家丁,他们闻声赶来,围在了翠竹居外,旁边的徐和明到这时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站起身,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夏竹。

在他口中“最宠爱的书童”被打得鲜血直流,他的脸色却变都没变,只是拿着他的酒杯,摇摇晃晃地停在徐和熙面前,看过来的眼神满是厌恶:“徐和熙,你不要太过分了。”

徐和熙看了一眼徐和明身后那一排家丁,眸色很冷:“我从没得罪过你,你又何必抓着我们一家赶尽杀绝。”

徐和明仰头饮尽酒壶里的酒,之后咣一声把酒壶狠狠砸在地上:“就凭你是嫡子,你生来就是嫡子!”徐和明说着,竟然涨红了双眼,积郁了多年的闷气借着酒劲一下发了出来,只化成三个字,“凭什么!”

徐和熙一直明白徐和明因为他是嫡子的事看他不顺眼,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个嫡子都已经名存实亡了,徐和明竟然还不放心,还能对这件事在意到这种程度。

荣冬的伤拖不得,他实在没空给徐和明浪费了。

“区区一个徐府,你想要的话——”

徐和熙直接撕下袍角,咬破指尖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接着摘下家丁的帽子抽出挽发的竹簪,把那片袍角扎进了院墙的土篱笆里。

“我给你就是了。”

徐和明借着月色看向那片被扎进篱笆的袍角,上面赫然用鲜血写着——

“看清楚了,我徐和熙与徐灿恩断义绝,今日之后,再无瓜葛。”徐和熙说完单手抱起荣冬,又提起那根木棍,“你想当嫡子,自己找你娘去。”

“让开。”

徐和明看着那片袍角上的字,有片刻的晃神,似乎没想到徐和熙竟然真的能轻易放弃了这个身份,放弃他肖想了无数年,能名正言顺继承徐府家产的身份。

这可是苏州首富的徐府啊。

外面的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徐府啊。

见徐和明呆立在原地一步不挪,徐和熙终于失去了所有耐性。他提起木棍架在了徐和明脖子上:“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打。”

脖子上传来鲜血滑腻的触感,木棍钉子尖头抵着脖子,徐和明下意识瞪起眼睛:“你敢?”

徐和熙:“你看我敢不敢。”

说完,木棍往里递了一寸,钉子刺破皮肤,皮下立刻传来一阵刺痛。

这阵刺痛似乎终于让徐和明酒醒了,他反应过来,萦绕鼻尖的酒气变成了浓烈的血腥味,再看向面前的徐和熙,荣冬的血流到他的身上,连带那双黑色的眼睛似乎都开始泛红起来。头顶月色阴冷,打在他身上,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仿佛随时能拼上性命,择人而噬。

徐和明一下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真的敢。

感觉到脖子上的钉子还在往里递,徐和明就像双脚生了根一样被那双眼睛看得不敢挪动步子,徐和熙那张脸上此刻就像写了四个大字一样,叫鱼死网破。

徐和明终于怕了,忙冲身后的家丁喊。

“让开,都让开!”

那些家丁往两边让开一条路,当晚,徐和熙抱着荣冬,直接从后门走出了徐府。

这一走,便是头也不回。骑上院外的白马,扬长而去。

荣冬受伤很重,不能骑马太久,徐和熙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下,为了防止徐和明之后再来找事,还托店小二给鸿福楼的龚工工送了封信。

龚工工是个讲义气的,听见消息以后当晚就安排他的书童带了两个官兵来守住了徐和熙房间的入口,还给他带来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徐和熙为表谢意,给荣冬包扎完后连夜赶出了一幅图纸叫龚工工书童送了过去。

“嘶,这又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一早醒来,龚工工一看到桌上那张图纸,一下来了兴趣,但半天研究不出其中关窍,只看见图纸背面写了两个字:

“魔方?”

龚工工捉着图纸又看了一遍,最后实在看不出名堂,只能叠好收进包裹,打算等回去以后找个工匠按照图纸打造一个。

抬头看见端热水进来的书童,又问:“昨天叫你打听的事呢?”

昨晚徐和熙走后,龚工工便对这个徐府嫡子十分好奇,叫他的书童去打听一番。原本只是想多了解了解这个嫡子的为人,结果没想到一打听,打听到的事是一堆宅门里的腌臜事。

光是这几年二房是怎么打压大房的事,桩桩件件就让书童说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又是徐和明纵马踩死徐和熙胞妹,还包括全苏州城的人表面喊徐灿一声老爷,但暗地里个个说他惧内,草包,让一个二房太太治得服服帖帖。

龚工工听完后,再结合昨天的事,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说完,想到昨天徐和熙讲起那些海上的事时,那黑色瞳仁里的波浪星辰,又觉得拿“可怜”这两个字来形容他实在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便住了口。

片刻后又忽然道:“那他这情况,跟周晃不是十分相像?”

书童一个没站稳,差点把盆里的水都洒了出去。

那边龚工工还在说:“不过周晃过得倒是还比他好些,不说锦衣玉食,起码也是吃穿不愁。”

书童听着龚工工就这么直呼当朝太子的名讳,已经是满脸的习以为常。他面无表情地收拾了桌上的纸笔碗筷,又面无表情地退出了房间。

念吧念吧,左右到时候被上行下效革职的不可能会是他一个小破书童。

就像徐和熙预料的那样,在他离开徐府的第二天,徐和明的家丁就找了过来,但他们大概没想到徐和熙还有靠山,那两名披着盔甲的官兵比起拿着棍子的家丁可骇人多了,不过手里长枪一横,就喝退了那些家丁,之后徐和明的人就再也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