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2)

那秀才说着,三两下拆开粗布包,摊开里面的宣纸:“□□巷的举人大老爷当初清贫的时候,一张字帖也才敢卖十五文,你家大人谁啊,状元吗,一张破字帖,能值二十——嗝!”

秀才话说到一半,看到宣纸上的字,后面的话直接咽了回去。

还因为咽得太急打了个嗝。

秀才看着宣纸上的字:“这字,嘶”似乎觉得平放着看不够真切,又把宣纸竖了起来,“这字,啧啧啧。”

最后评价道:“好字啊!”

大燕的最官方的字体是由楷书美化而来的燕体,但民间最受文人欢迎的却是草书,人们总觉得燕体这种方块字太过规矩,太过死板,浑然没有草书来得狂放,来得大气,来得浓纤折中遒劲自然。但眼前这幅燕体却不一样。

这一幅字乍一看是工工整整,但一细看,弯折处方圆兼备,落笔处顿挫有致,往里一勾,收便是收,往外一撇,说放便放,那些字在他笔下就像活了一般,或方刚或圆柔,或含蓄或张扬,一时竟让秀才有一种在俯瞰世间人生百态之感,而妙就妙在,这许多特点杂糅在一张宣纸上,半点毫不违和,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这——非是大天才或者有异于常人经历者才能写出来的好字啊!

秀才一张张翻看,看到最后已经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敢问你家老爷是?”

这个问题徐和熙特意交代过,荣冬抿紧了嘴巴,只是摇头。

一些文人脸皮薄,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靠卖字帖贴补家用也能理解,秀才了然,又低头看字,接着便噫了一声:“字是好字,就是这纸——啧,这纸实在太差了,卖不了这么多钱。”

翠竹居是没有纸笔的,这些笔墨纸砚都是徐和熙借着祠堂罚抄家规的名义偷偷带回来的。能成捆成捆被丢在祠堂里的纸,当然不是什么好品质的纸。

秀才掏出算盘:“这样吧,你这纸质太软,线装不合适,只能用包背装,我也不压你太多,一张扣掉你三文人工费和两文胶费,十五文,你这二十张便是三百文。”说完把算盘往前一推,“就这个价钱还是我看在这字的份上给的,整个苏州也没有其他铺子的老板能比我更懂字了,我跟你打包票,你要去别的铺子卖,这价格还得往下压。”

荣冬说不过秀才,又做不了主,只能吭哧吭哧跑回去问徐和熙,等徐和熙点头后才同意按照这个价格卖出去。

城西到徐府两个来回,一个上午便过去了。等荣冬走后,秀才端详着那些字,啧啧称奇,之后小心翼翼地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把这二十张宣纸裁剪成了合适的大小,刷上胶后装订成册,当天下午在铺子门口摆了个木架,直接把字帖放了上去。

秀才的画铺紧靠城门,往来人流量很大,起初没什么人注意到这本平平无奇的字帖,直到有一个正要买字帖的书生停下脚步翻看看了一眼,接着便惊为天人,一叠声地赞叹着:“好字,好字啊!”

这赞叹声吸引了旁人,不一会,这个木架前就聚满了人,也都在说:“好字,好字啊!”

“看这落笔,看这神形,浓淡枯湿,断连辗转,粗细藏露里皆是无穷变化!”

“我原以为燕体死板,却没想到只是我写得死板!”

便有认识秀才的人走进画铺:“罗秀才,你外面摆着的那本字帖怎么卖啊?”

罗秀才眼皮也不抬:“五百文。”

问价的人一个瞠目:“五百文?你抢劫啊!”

罗秀才:“名家真迹,我费大劲才搞到的,五百文已经是最低啦!”

那人:“哪个大家能用这么差的纸啊!”

罗秀才啧了一声:“这不是练笔时写废的嘛!”

那人一听这字帖是写废的练笔,非但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反而更加狂热起来:“那敢问是哪位大家?”

罗秀才吊起一只眼,半真半假地道:“人家书童偷偷把写废的练笔带出来卖,我也不好告诉你是谁,经商之道,总得讲点规矩不是?”

家里书童偷偷拿家里老爷闲时练笔或者不满意的字画出来卖的事也不算稀奇,秀才说完见那人还是半信半疑,干脆脸色一拉:“大家都是懂字的,那字你也看了,写得多好也不是我空口蒙你,唉,我不在这里跟你费口舌,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秀才不再理人,低头继续看书,那人再问,就是一副闭口不提的模样。

原本大燕朝文人对字画的追求本就已经严重到了病态的程度,这秀才神秘的态度更是引人浮想联翩,很快,木架前围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幅好字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连带走进画铺里的客人也变多起来。一直到太阳落下,一个做生意的富商进城,看见这这么多文人围着看一本字帖,当即一挥手买下。

那些好不容易凑够了钱来买字帖的人一听说字帖卖了,只能看着空荡荡的木架,捶胸顿足。

翠竹居。

荣冬不知道这本字帖让秀才转手就赚了两百文,他从偏门进来后,小心翼翼地把藏在柴篓下的粗布包往桌上一放,咣地一声,露出里面三小吊铜板。

“少爷我们有钱啦!有好多好多钱呀!”

徐和熙看着荣冬兴奋得涨红的脸,忍不住道:“三小吊钱就把你高兴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