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李煜不想搭理自己,也不介意,仍是厚着脸皮继续谄媚,“这是谁惹咱李老哥生气了,不如坐过来喝两杯跟兄弟们说道说道,酒钱算在我头上。”
“怎么,你杨三是翻本了?”李煜挑着嘴角问完,略作停顿后又讥笑到“翻了本不给去给家里置备些物件,居然还有闲工夫跑到这儿喝酒侃山?”
名唤杨三的酒客被拂了面子,脸上笑意略显尴尬,正要压着火接话时,李煜却轻笑着摇头,同时轻飘飘的补了一句,“老娘瘫在家中,杨三哥仍是酒赌不戒,跟您这等人物称兄道弟,李某人怕是还有些不够格啊。”
李煜虽为衙门捕头,却生了个和善性子,一直都和百姓关系不错,只是一旦涉及了大是大非,这位李捕头却也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
等碰了一鼻子灰的杨冯二人付钱离开了酒肆,李煜转过头看向宁不得,随后眉头一挑笑问道:“宁小子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怪李哥坏了你的买卖?”
宁不得轻轻摇头,脸上笑意真诚,见状李煜也露出了笑脸,熟门熟路说到,“既然不怪李哥,那就来套‘老规矩’。”
‘一坛二斤重白坠酒,一碟盐水煮花生,酒钱月底结算’,这就是李煜所谓的老规矩。
宁不得取了酒水,送到了李煜手中,开口时神色犹豫,“李哥,方才见你好像心情不好,可是镇上又生了事端?”
李煜闻言并未着急答话,打开泥坛灌了一口,这才轻佻开口,“不该问的别问,老老实实卖你的酒。”
看李煜不愿透露,少年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之后二人东拉西扯,又闲聊了大半个时辰。
喝完了酒,公务繁忙的李煜便穿戴好雨具向外走去,快出门口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随即转头皱起了眉头,“怎么,今个这么大的风雪,你小子还打算去后山?”
少年不由得一愣,露出一脸苦笑,“等雪一小就动身。”
李煜皱着眉想了想,随后开口说道:“要去也成,不过得等这雪停了再走,如果一时半会真停不了倒也不用急着,明天去也没人会怪你。”
强撑着一张笑脸的宁不得没有搭话,只是看着李煜轻轻摇头。
见宁不得这般模样,李煜欲言又止。
他知道以少年的性格再劝下去也无意义,只得叹口气后默默走出了酒肆。
等渐渐远去的李煜在风雪中消失不见,宁不得想了想,还是打算等雪小些再上山。
感觉今日应该再无酒客登门,少年栓了门,随即向酒肆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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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时辰一转即逝,狂药酒肆后院,同样破落的作坊早就点上了灯烛。
老旧油灯燃起的摇曳灯火下,脱去外衣的宁不得正低头忙碌着,尽管此时天寒地冻,可他却并不觉得冷;正相反,因为酒曲发酵时喷薄出的阵阵热气,少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忙绿中的宁不得望去窗外,眼见雪花已经几近于无,于是便打算动身。
把酿制好的酒水搬到酒窖,再收好器皿,重新穿好了外衣的宁不得没有多做停留。他挑起提前准备好的担子,迈过趴在一旁打盹的瘦驴,径直向着酒肆外走去。
街上没有酒曲发酵带来的温暖,一阵冷风吹过,打了个哆嗦的少年赶忙单手紧了紧外衣。
今天是腊月十五,虽然白日里风雪颇大,可此时空中却没有云朵,零散的白霜遮不住高挂天幕的皎洁玉盘,阵阵清辉映照下,天地之间一片通明。
宁不得没有因为省下了照明的火油而开心,正相反,少年心里头有些的难过。
浮蚁镇有一个习俗,每逢腊月十五小镇百姓都会“祭玉帝,祈平安”。
各家各户会在十五前一夜带上礼品拜访附近的老者,请求对方为自家撰写一份“平安文书”,大致内容是:何时何地,何人代表家人向玄穹高上帝祈求平安。
当然,撰写文书并不看书法造诣,只看执笔之人是何德行,书写者越是德高望重,祭祀时越能被天公感应。
以前爷爷还在世时,宁不得家里都是老人自己写文书捣黄纸,自从老人走后,孤身一人的宁不得再也没在意过这些习俗,祭祀对象也从天公变成了自己的爷爷。
渐渐地,严寒中独自前行的少年越走越远,最后只留下浅浅的影子,在月光映照下拉的修长
风雪过后,山路难行。镇子上的百姓都知道,这种天气不宜上山,进山之人一旦出了岔子,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
不知道走了多久,宁不得来到了一座山头的半山腰,虽然四面都被白雪压得的死死的,但少年仍是凭着记忆来到了爷爷的坟茔前。
少年放下了担子,看向面前微微隆起的地面,显然这个即无刻碑也无砖石的小土包,就是埋葬了老人的地方。
宁不得朝着冻僵了的双手轻轻喝着气,之后又使劲搓了搓耳朵和脸颊,等稍微恢复了些知觉,这才慢慢蹲下身,扫开了担子两头竹筐上的积雪。
两个竹筐中,左边的竹筐里装着几个旧陶碗,里面是一些青菜和黍米面捏成的鸡鱼;右边竹筐里装着一个还未开封的小酒坛,下面压着与四邻求来的打孔黄纸。
少年把竹筐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好,用脚在扒开了坟茔前的积雪露出了一块空地,之后便取出火折子将黄纸引燃并置于其中。
不管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摇欲坠,眼泪不知何时滑落的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向老人安睡处重重磕了三个头。
“爷爷不得来看您了”
话音有些哽咽,宁不得拿起脚边的酒坛,揭开泥封后先在黄纸堆上浇了一下,之后便开始念念有词。
“清明和重阳都说过,下次要给您老带上烧鸡烧鱼,上次食言后本来打算这次一起带来,没想到这次又食言了,不过孙儿没忘记带您最爱喝的白坠酒,爷爷千万别怪罪。”
一阵寒风袭来,黄纸忽明忽暗,少年呢喃时又抬起了下酒坛,待火焰重新高涨,才继续开口到,“这段时日承蒙邻里关照,我在这边过得很好,跟您学的手艺也一点没懈怠,等过完年备好了料,孙儿就试试能不能酿出一坛般若汤……”
“积雪太大山路难行,这酒全都孝敬给您,孙儿就不陪您喝了,不过还是会吃了团圆饭再下山。”
过了许久,终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少年拿起酒坛,将剩下白坠酒,尽数浇在了土包上,之后便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两个干硬的黍米饼,慢慢吃了起来。
陪老人吃完了饭,时辰已经不早了,想起明日还要早起,宁不得再次跪在了老人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爷爷,天色晚了,明早还得担酒去卖,孙儿就不陪您了,等清明到了再来看您老人家。”
收拾好碗筷,少年起身背了担子,一步步向山外走去,可就在他下山时,本来几近于无的风雪,不知怎的愈发急促,少倾又重新化作了漫天鹅毛。
走着走着,宁不得停下脚步,茫然的看向四周。
风雪之中,入目皆白。
少年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